但是我忍住了。
柄棟,他從來不理我穿什麼衣裳,他隨我的意思,他喜歡我本人,不是一條破褲子。
咦,我怎麼了,我告訴自己,也許他是無心的,也許他只是特別喜歡那條褲子。
但是因為這樣,一路上我已經少說話了。
「我們到一個朋友的家去,」他說,「一齊吃午飯,然後再到別的地方去。若兒在後面為什麼不出聲?贊成嗎?」
我點了點頭。
「那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呢?」婉兒問。
「女的。」
「你有女朋友嗎?」婉兒意外的問。
「朋友不是男的便是女的,是不是?」他不經意的說。
「但是特別的女朋友呢?」婉兒說。
他看一看我,笑了。
「不,我要找一個女孩子,我在找。」
「怎麼樣的?」婉兒問。
「一個很自然的,很成熟,但又很天真,漂亮而大方的女孩子,有嗎?」他問。
「還要什麼條件呢?」婉兒問。
他們兩人在前面笑得這麼歡愉,我呆住了。
「若兒很接近條件了。」他忽然說。
我一驚,我是一個學生嗎?要去投考做他的女朋友?
不是他苦苦懇求我留下來的嗎?怎麼寸隔了一天,事情就變成那樣了。
我莫名其妙的坐在後面。
我不明白男孩子。
也許不是每一個男孩子都像國棟那麼忠厚,也許其他的男孩子在確實地擁有這一個女孩子之後,便態度不同了。
我還是懷疑自己多心。
可能以前我沒有付出這麼多,所以要求也不多,但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我已經寄出了那封信。
他那個朋友的家,打扮得古怪,我進屋子的時候,覺得有點不自然,牆上掛滿了紙條,不用燈罩用燈籠,沒有椅子,只有墊子,算是什麼呢?
婉兒卻開心得尖叫起來,往地下就是一坐。
我現在知道,我是落伍了,我不適合這里。
那里有一大堆孩子,年齡都與婉兒差不多,席地而坐,听著唱片,嘴里哼歌。
婉兒根本不需人招呼,已經與幾個人在那里講話了。
他來招呼我,遞給我飲料,但是我找不到話題。我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們這些孩子。
「怎麼樣?這里好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點得很勉強。
婉兒拖著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過來。
她興奮的說︰「姊姊,她也喜歡馬克斯。」
馬克斯?哪個馬克斯?
但是他們顯然很開心。
「婉兒,」他笑說,「我很高興與你找到了同道。」
我看著他。
「若兒,今天你怎麼這樣沉默?」他問我。
「沒有什麼。」我說。
「你──決定留下來了沒有?」
我本來當然準備照直說的,但是我撒了謊。
「還沒有。」我說。
「啊。」他好象有點失望。
我就是要他失望。也許這樣,他會知道,我不是那種糊里糊涂的女孩子。
「但是今天的你的確很拘謹,不像先幾次那樣。」
「你如果喜歡不拘謹的女孩子,那麼我早已經把婉兒介紹給你了。」
「婉兒,不錯,她很可愛。」他說。
我垂下了眼。
這便是距離。
他並不是每分鐘都陪女孩子在咖啡店里坐的那種人。他一定還有其它許多面,怎麼我沒有發覺?
每一個人都有很多面,也許這里那里,他適合我,但是有很多時候,他並不。
他們把音樂聲音扭得更大了。
先頭那個長發女孩子,捧出了一碟子一碟子的食物。
那個女孩子,大概與婉兒差不多大小吧?十七歲還是十八歲,多迷人的年齡。
仲明叫我過去吃東西,他與她們是極熟的,笑笑談談把我隔在外邊。
我想大概我的年紀的確不小了。
他說︰「怎麼了,你?」
「沒什麼,」我說,「沒什麼。」
「你好象心事重重似的。」他說。
「沒有,我自己並不覺得。」
「在場的人都很快樂,干嗎不學學他們?」
「學他們?」我奇異的問。
「是的,你看婉兒,不是很開心嗎?」
「婉兒沒有心事。」
他微笑,「你的意思是說,你有心事嗎?然而這些都是其次的,只要你自己樂意,就開心了。」
我呆呆的看著他。
「你不樂意開心,你知道嗎?若兒。」
我低下了頭。
「我當初看見你,以為你是那種很瀟灑的女孩子,天掉下來也不理的女孩子,可是,第一個感覺不一定常常對,是不是?」他問。
「我很抱歉,你看錯了。」
他微微一笑。
我說︰「我想離去了。」
「這麼早,你什麼都沒吃呢。」
婉兒過來,她捧著一大碟食物。
「姐,這先給你吧。」
我懷疑她是否真的會吃得下東西。
他說︰「婉兒,你姐姐不怎麼開心,你陪陪她。」
他走開了。
婉兒睜大眼楮,向我打了一個眼色。
「你怎麼了,千辛萬苦的決定留下來,現在對著他,又那麼的不高興。」
我的目光跟著他。
他與每一個女孩子講話,談笑。
他笑得很自然,很爽氣,絲毫不介意我的存在。
柄棟不會這樣吧?
柄棟見了我都會不好意思,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
我是多麼的可笑,在這麼熱鬧的時候,想起國棟來。
不知道是誰說的,我想起一句話來──
那人說︰在寂寞當兒想念一個人,不算什麼,但如果在熱鬧的時候想念,又不同了。我在這麼熱鬧的地方想起了國棟。
為什麼要想他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好處,我開始真正的看到國棟的好處了。
他還是在人群中穿插,長長的頭發垂在額角上,那種笑容,是使人難忘的。
然後我想到要生活得快樂,並不一定需要愛。這是我的看法,我似乎覺察得很遲。
婉兒問︰「你捧著碟子,一點東西也不吃,怎麼可以?」
我看她,「我想走了。」
「不,別走。你回家干什麼呢,你沒什麼好做的。」
我想睡一覺,或是看幾本書,婉兒怎麼說我沒什麼好做?
「你想看書?」她問,「看不進去的!」
我瞪她一眼,她似乎很了解我的樣子。
「睡覺睡得大多,也沒有用的。」她再加一句。
我嘆出一口氣。
「這里我倒覺得很好玩,多認識幾個朋友,也是不錯的,為什麼要悶悶不樂呢?」她問。
我放下了碟子。
「悶不出什麼名堂的。」她說。
然而在往日,我如果覺得悶,還可有其它消遣。
我呆在人群當中。
沈仲明回轉來了。
「怎麼樣?」他問,「好過一點沒有?」
我擠出一個笑容。
婉兒抿著嘴笑。
她說︰「我覺得你好象野馬一樣。」
「野馬?」他笑了,像听到了最好的贊美。
我發覺婉兒相當會曉得哄人。
她又說︰「你大概不會這麼快結婚?」
「結婚?」沈仲明一睜眼楮,好象听到一個陌生的名詞一樣,「我?」
「是呀。」
「我不會結婚的。我才二十一歲,我的天,怎麼會這麼早結婚呢。」他真正的笑。
這原本在我意料中,我只低下了頭。
「不過我很想要一個好的女朋友,那很難,對不對?」他牽了牽嘴,「找一個妻子容易得多。」
「為什麼?」婉兒間。
「女孩子都想結婚,不是嗎?」他聳聳肩。
婉兒笑出來。
我听不出話里有什麼好笑的。
找一個女朋友而已,何必開這麼大的玩笑。
我用手捧著我的頭,也許是我自己開了自己的玩笑吧。
我早該曉得了。
一切都變得不重要。失去一個應該被重視的人,像國棟,也沒有什麼稀奇了。
他們換了一種音樂。
「要跳舞嗎?」他問。
婉兒馬上跳起來。
他以為我是那種人,我也以為他是那種人,結果我與他都攪錯了。
他們在跳舞,我拿起碟子與匙羹,大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