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願意生育三兩個孩子?」
孩子……日朗又坐下來,心都慈了,氣都泄了,一有幼兒,總得親自撫育,那時,工作……
胖胖的小手,胖胖的小腳,胖頭依偎過來,媽媽,媽媽,怎麼去上班呢?
「焦小姐,想清楚了沒有?」
日朗握著雙手,呼出一口氣。
「再好再理想的伴侶你還是得作出若干犧牲。」
所以一直拖延著婚姻。
「日朗,我試替你找找這個人。」
「找得到嗎?」日朗抬起頭。
「我的眼線比你廣,你天天自辦公室到家,家又跑到寫字樓,不見天日,人一下子就老了。」
日朗微笑,「你的口角,似一個慈祥的母親。」
老莊沒好氣,「好好好,我要走了。」
「有了結果你怎麼通知我?別學晨曦,把我們的傳真機全弄爆。」
「她只是個小女孩子。」
「沒想到天秤座也有男性沙文主義。」
「焦日朗,我會同情那個男生。」
「羨慕才真,你看我,多能干!」日朗眯眯笑,「同我在一起,永遠不愁寂寞。」
老莊站起來。
「我送你。」
日朗想自沙發坐起來,掙扎半晌,沒有力氣,她吃驚,「老莊,拉我一把。」
然後鬧鐘響了,日朗睜開眼楮,發覺只是南柯一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見尋找理想伴侶這件事是何等令她費神。
夢中與老莊對話歷歷在目,日朗居然夠膽說出擇偶條件,真是老皮老肉。
她首先一件事便是去檢查大門,只見雙重鎖關得緊緊,一點兒事都沒有,才放下心來。
生活這樣富庶,完全慣壞了,自己疼惜自己,縱容到不堪地步。什麼都要最好,一塊肥皂都尋求極品,不厭其煩鑽牛角尖,頭發修剪得不合意都要重新再做呢。
有了家庭,什麼都要犧牲︰幼兒夜啼,鬧情緒,夫家的親友會來串門,時間、收入將拿來公用,都得適應。
即使彼此相愛,生活習慣總有不同之處,總不能一言不合,即時離婚,或是什麼都分家,這是你的那是我的。
焦日朗還是上班去了。
在夢中,老莊說,找到了人,會通知她。
經過那爿書店,倒是裝修起來了。
她意外地發現書店附著一家茶室,只有幾張台子,布置得異常清雅。
焦日朗喃喃自語︰「蝕本,一定蝕本,不出一年就關門。」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是嗎,要打賭嗎?」
日朗臉紅耳赤轉過頭來,只見上回那個年輕人看著她在笑。
「這位小姐對敝店真有興趣。」
日朗不怪他揶揄她,低頭繞道走。
他卻攔住她,伸出手來,「我叫孫敏如,這位小姐,請多提寶貴意見。」語氣誠懇。
日朗給他一張卡片,他珍而重之放進襯衫口袋。
這個小動作使日朗生了好感。
「幾時開幕?」
「快了。」
「一杯香茗一本書,在你鋪子里坐上半天,你不怕?」
他笑,「歡迎之至。」
「你從事慈善事業?」日朗取笑他。
「怎麼說都好,你記得賞光。」
「店名叫什麼?」
「天秤座。」
「什麼?」日朗瞠目,果然,他們是一路人。
孫敏如卻笑笑解釋,「我屬于天秤座,九月二十五日出生。」
「這鋪位從前屬于一家酒館,也叫天秤座。」
「是嗎?」孫敏不在意,「真是巧合。」
嗯。
她細細打量他,他見妙齡女子對他目不轉楮,只得大方欣然接受。
日朗終于忍不住,閑閑問︰「老莊好嗎?」
孫敏如反問︰「誰?」
「呵,沒什麼。」
「誰好不好?啊,你說老莊,老莊思想當然有他一套,不過太優雅太虛無了,信得過份。其人雖然清高,卻不思上進,這當然是愚見,你認為如何?」
日朗呆呆地看著他。
好家伙,扯到啥地方去了?
「不過我向往那種境界,」他說下去,「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真要修煉過才做得到,普通人一定忙不迭探頭探腦,打听消息。」
這是在說焦日朗?
日朗氣定神閑,「我比較喜歡那只蝴蝶。」
「是,」孫敏如笑笑,「莊周的蝴蝶。」
日朗看看表,她詫異了,什麼?竟在這里逗留了大半小時。
時間有時過得真快。
她向孫敏如道別,他送她到馬路。
日朗隨人群走過斑馬線,忽然心血來潮,回頭一看,卻發覺孫敏如還站在店門口。
他在送她的背影。
日朗的心大力一跳,手掌心冒出汗來,匆匆走到馬路另一邊,回到辦公的地方。
已經不是十七歲了,一切感情變化都已操練過多次,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表情,有什麼反應,都滾瓜爛熟,恰到好處。正如一個演員掌握演技,日朗應付生活中各種場合,也出神入化。
可是剛才同孫敏如做對手戲,就沒用到戲服道具。
她以自然真面目出現。
真是可怕,這樣沒有防範是危險的事。
日朗模模自己的面孔,趕緊裝上一個笑臉,才回到辦公室去。
三天後她才得到孫敏如的消息,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第九章
在這之前,沒有鮮花,也沒接過俏皮的賀卡。
「焦小姐,敝店明天開張營業。」
「那多好,我來捧場。」
他笑,「你今晚就可以來參觀小店。」
日朗十分感興趣,「下班來可以嗎?」
「我等你。」
他大概打算先招呼幾個相熟的朋友。
下班時分的焦日朗當然不在狀態中,做事的人一定感覺到壓力,自早到晚處理公事,疲態畢露,日朗對著小鏡子遺憾。
要接受她,就得接受她的憔悴。
她拉一拉外套,到天秤座書店去。
出乎意料,店門半掩,只有她一個客人。
書已經排列出來了,角落堆滿朋友送來的花籃,鼻端還聞到新裝修油漆味。
「喝什麼茶?」
「列頓。」
孫敏如笑說︰「我指中國茶。」
日朗攤攤手,「我無認識,我無造詣,我為生活奔波,庸庸碌碌,榮辱不計,但求一宿二餐有著落。」
「你是怕玩物喪志?」
「我有何物可玩?有何志可喪?」日朗微笑。
「嗯,語氣有點憤慨。」
「是嗎?我還以為我完全收斂了火氣,有沒有燒到你的耳朵?」
「來,喝杯清涼的龍井茶,熄熄火氣。」
日朗舉目瀏覽,忽然明白了,「這是你自家的書齋吧?」
孫敏如沒否認。
「怕寂寞,才把它搬到鬧市來,與眾共樂?」
他默認。
那麼,他擁有相當的家產。
孫敏如輕輕說︰「家母于今年秋季去世,距離她六十八歲生日只一個星期。」
日朗「噫」一聲。
「她一直希望開一間書店。」
日朗點點頭,很少人可以順利達成願望。
「可是,她終身都得協助家父搞證券生意。」
日朗為之惻然,股票同書極難掛鉤。
她忽然抬起頭來,噫,孫敏如與老莊及晨曦不一樣,他在本市出生,有父有母有稽可查。
「你在何處出生?」
「本市瑪麗醫院。」
他真是地球人。
日朗又問︰「你懂不懂烹飪?」
孫敏如擦擦鼻子,笑道︰「我懂不懂烹飪?噫,你懂不懂吃?」
「何出此言?」
「我擁有藍帶廚師資格。」
「不!」日朗喜心翻倒。
「幾時考我?」
「周末,周末比較空閑。」日朗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很多可口小菜十多二十分鐘即可上台,並不費時,你別相信裝腔作勢那一套。」
日朗磨拳擦掌,巴不得可以即時品嘗。
但是畢竟她知道現實生活里最重要的是什麼,「告訴我,孫敏如,你的正業是什麼?」
他有點忸怩。
日朗大奇,「請說,孫敏如。」
他終于坦白︰「我是一個股票經紀。」
「那是你的家庭事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