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杰忙稱呼一聲︰「伯母。」
那伯母冷冷答︰「不敢當。」
日朗問︰「你有事找我?」
「我今晚有應酬,想問你借只表出出場面,可惜遍尋不獲。」
日朗馬上除下腕上的金表遞予她。
「謝謝。」
她挽起手袋離去。
日朗認得那只皮包,難怪一直找不到,看樣子她配了門匙已不止一兩個月,為了雜物無故失蹤,日朗還借詞換掉鐘點女佣。
日朗定一定神,「叫你笑話了。」
文英杰輕輕答︰「我這個人,不大喜歡笑。」
日朗鼻酸。
她在最不開心的時候,嘴角往往掛一個無名的微笑。多年來她已學會偽裝,因世人愛笑,見人失意、失婚、失業、失望,往往第一個反應即是笑。
日朗嘆息一聲,「對不起。」
文英杰溫和地反問︰「你做錯了什麼?說來听听,可能會原諒你。」
日朗還是笑,不知恁地,眼淚落下來,襯著她盈盈笑意,十分無奈。
她借故走到房中,原想抹一把臉,可是「啊」地一聲,只見房內一片凌亂,有人翻箱倒櫃,不知想找些什麼。
日朗坐在床沿,黯然神傷。
她的敵人原來是她的母親。
文君在外問︰「日朗,肚子餓嗎?」
日朗連忙掩門而出,「我們改天再約好不好?」
文君微笑,「我稍後再打電話來。」
他真是個周到的好人。
客人一走,日朗立刻找人來換鎖,鎖匠支吾,她笑道︰「師傅,我付雙倍價。」
那人馬上說︰「二十分鐘後到。」
接著她動手收拾衣物。
日朗發覺鎖著的抽屜撬開了,心「咚」地一跳,怕那只天秤座時計受到破壞,連忙檢查,還好,因貌不驚人的緣故,只被扔在一角。
日朗松口氣,已不計較其他。
鎖匠很快完成任務。
日朗已累得抬不起眼來。
電話鈴響,日朗老大不願意去听。
「今夜月圓。」是文英杰的聲音。
日朗把他當老朋友,訴苦曰︰「是否表示明日不用上班?」
「不,表示你欣賞完銀盤似的月亮之後明早可以高高興興地去辦公。」他笑。
「謝謝你的鼓勵。」
「明日下班我來找你。」
「一言為定。」
電話又響,這次是岑介仁,「日朗,明天一起晚飯,我有位朋友想見你。」
「介仁,」日朗十分溫和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不再約會。」
「分手?誰說的?」
「我說的,總可以吧?」
「分手需男女雙方同時同意。」
「胡說,離婚都可以單方面申請。」
「我們都沒吵過架,怎麼分手?」
「你忘了,為著大前提吵過多次,我倆的價值觀差距太大。」
「可是我們從來沒打過架。」
「介仁,你我還算是讀過幾年書的人物。」
「有什麼道理要分手呢?」
岑介仁的語氣似真的不舍得。
「因為應有一位積極上進活潑的女子來配你。」
「改天我再與你詳談。」
「介仁,」她喚住他,「不要浪費時間了。」
「你在見別人?」
「是。」日朗不得不推搪他。
「呵,」停一停,「他比我好許多?」
「介仁,你好得不得了,只是不適合我。」
「那人呢,那人與你可合得來?」
「我還不知道。」
「那多冒險,再過些日子,你就老了。」
日朗啼笑皆非,「我不信那個。」
「充什麼好漢!」
「你有合適的人介紹給我嗎?」
「日朗,我必不放過你。」
是吧,焦日朗有那樣的榮幸嗎?只怕三五七個星期之後,岑介仁要查字典才記起她是什麼人。
日朗放下電話點算損失。
一套紀念金幣不見了,還有幾雙鞋子,一條新買的襯裙,若干紙幣。
母親要這些何用?
她只是恨她,她只是想她不快。
她恨她比她年輕、能干、有辦法,還有,完全不听母親的話。
日朗撫心自問︰「我總有錯吧?不然的話,母親為何這樣恨我?」
她累極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把新門匙交給女佣人才去上班。
那日的事務叫她忙得頭昏。
她想起立軒告訴她,在抽屜中放一瓶二號白蘭地,實在吃苦的時候取出喝兩口,保證可以從頭再來,撐多三兩個鐘頭。
日朗不敢喝,生怕辦公時分語無倫次,變成笑話。
有幾個外國同事離鄉背井數十年,開頭時年輕,愛上這個洋人有特權的五光十色東方都會。後來老了倦了,退休金有限,又回不去,回去也已沒有親友,于是產生了流落感,借酒澆愁,越來越提早喝,結果中飯回來已經滿臉通紅滿身酒氣,加速事業壽命滅亡。
日朗看了很害怕,都是前車之鑒呀。
日落之前,日朗絕不喝酒。
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
文英杰在電梯大堂等她。
他吃一驚,「你看上去累極了。」
「呵,早已是殘花敗柳。」
文英杰笑道︰「我還以為現代女性統統是一棵棵大樹。」
「我倆的約會可否推至周末?」
「沒問題,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日朗就是喜歡這種沒有壓力的關系,像她同範立軒那樣,似兄弟姐妹;不過這麼一來,她又失去戀愛的機會了。
能不叫人惻然。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在車中,日朗把頭靠在靠墊上,耳畔听著輕音樂,幾乎已經魂游太虛。
「到了。」
「英杰,謝謝你的諒解。」
文君點點頭,他莞爾,她已叫他英杰了,約會不遂,也有彌補,這女子還算公道。
他說︰「我稍後再與你聯絡。」
她拍拍他手背。
日朗決定這一覺起碼睡上十二個小時。
可是人算不如大算,世事往往如是。
一打開門便听到傳真機在操作,她不該好奇地去探頭張望,一看之下,再也不能不驚叫一聲。
只見紙張上頭寫著︰「晚霞,別來無恙乎?別時匆匆,忘了與你講清楚,那時計可使你騁馳過去與未來,紅色把的與綠色把的隨你控制;不過,時計操作之際,你會損失眼前寶貴時間,取舍在你。」
日朗連忙讀下去。
「我可與你作簡單聯絡,但是你卻無法將訊息傳至我處,只好有來無往,一面倒。對于你的熱情,一直未能忘懷,我有求于你,我想托你照顧一人,他——」
紙張至此切斷,訊息中斷。
他,他是誰?
日朗抬起頭,這像看推理懸疑小說,緊張關頭,作者賣關子,「 嚓」一聲,有待下回分解。
他究竟是誰嘛?
日朗反復推敲,噫,在晨曦生命中,的確有一個他,在地球短短的三百多個日子,她認識了他。看樣子這個熱情的天秤座女子未能忘懷她在地球上的戀人。
日朗深深感動。
她們的天性比她好得多。
日朗與異性分手之後,才不去理會對方死活,分手由雙方協議,誰對不起誰這種事在今日不復存在,大家努力生活得更好,不使前頭人丟臉,已是大恩大德。
所以焦日朗從來沒有戀愛過,因為太吝嗇感情了,人人渴望被愛,人人不願愛人,怎麼戀愛呢?
必定還有下文,天秤座路途遙遠,傳達訊息有一定困難,下一頁文稿不知何時抵達。
這一下,已經耽擱了日朗的休息時間。
她匆匆淋一個熱水浴,自抽屜中取出時計,這次不會弄錯了,紅色把的代表過去。
她一定要回去看個究竟,到底母親與她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死不瞑目。
罷戴上它,按動機關,日朗便听見大門有撬鎖之聲。
日朗忍無可忍,過去拉開大門,果然,門外站著她母親,日朗開口便道︰「原來是賊!」
她母親不甘示弱,「那你是賊女。」
日朗用力把母親扯進屋來,「一起來吧,今天索性搞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