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與你一起在我家小憩。」
「是,不過我在一小時後醒來,你卻沒有。」
「那也不用把我送到醫院來。」
「小姐,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
日朗不置信,「多久?」
「兩日兩夜,嚇壞人。」
什麼?日朗發呆。
呵,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夢里只不過是三兩分鐘的經歷而已,她甚至連未來伴侶的臉容也未曾看清楚,可是現實世界里已失去兩日兩夜。
「今天禮拜幾?」
「星期日下午。」
「呵,幸虧不用告假。」
「你還掛住這個,曾經一度,醫生懷疑你無名中毒,也許已成為植物人。」
日朗連忙舉起手腕,「我的手表呢?」
「我幫你收起來了。」
立軒打開手袋,取出時計,還給日朗。
日朗連忙戴上它。
「日朗,為何精神恍惚?」
日朗顧左右,「我可以出院沒有?」
「芩介仁來過兩次,日朗,他對你,也算是這樣了,握著你的手直落下淚來。」
「通知他我醒了。」
「日朗,你服過什麼藥,醫生卻說血液里沒有異物。」
「我想我大概是勞累到極點,放心,我不是自尋短見那種人。」
「日朗——」
日朗握住好友的手,「放心。」
再經過半日擾攘,日朗方能離開醫院。
岑介仁飛車來接,瞧他打扮,分明是在一個酒會中抽身前來,也算是周到了。
他叮囑日朗︰「兩個小時後我來陪你。」
「不用了。」
「少廢話。」
日朗小心聆听他的聲音,不,不是他。
夢里的聲音不是岑介仁。
是誰呢?
經過這一次誤打誤撞,日朗更加不敢胡亂使用這只時計。
損失了兩天兩夜,日朗看到了她未來的歸宿,她莞爾,倒也算值得。
沒想到她會變成一個那樣耐心的母親。
日朗靠在沙發上,忍不住笑出來,豬寶寶!虧她想得出那樣不堪的綽號。
那孩子分明已經百分之百被寵壞。
小小的她穿著粉色衣服,大抵是個女孩吧,希望是個女嬰……日朗不停地回憶那個夢境。
門鈴響了。
岑介仁一進門便松領帶月兌鞋子倒啤酒。
「喂,」日朗抗議,「這不是你的家,人家會怎麼想?」
「日朗,我要你去做全身檢查。」
「別多事。」
「昏睡四十八小時,可不是說著玩的事。」
日朗嘆口氣,「我累到極點。」
「人生路才走了三分一,這麼早就呻倦?」
日朗「嗤」一聲笑出來︰「你打算到九十歲?」
「為什麼不?」
岑介仁挺挺胸,只見他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日朗很替他高興。
「日朗,讓我們結婚吧,你主內,我主外,我們會成功的。」他信心十足。
「介仁,我不愛你。」
「听听這是什麼話,那麼關心我還說不愛我。」
「婚後你不停拉住我到處出席應酬交際,不出三個月我就煩得要做逃兵。」
「你會習慣的。」岑介仁微笑。
「謝謝。」
「日朗,我要你——」
日朗用手掩住他的嘴,「口口聲聲我要這個我要那個,真可怕。你請回吧,我有我一套,你別管我,我不理你,我倆做個好朋友算數。」
「那是什麼?」岑介仁笑,「徐志摩的最新新詩?」
不,那個聲音不屬于岑介仁。
日朗可以肯定。
「我倦了,我想休息。」
「睡了那麼久,還說累?不如听听我最近的戰績。」
不消日朗指引,岑介仁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誰同誰此刻是他手下敗將,都臣伏在山腳下仰觀他的成就。A君一生與他作對,可是此刻也不得不悄然引退,B君及C君聲色藝均不足以懼,旁人觀之,不過是小老鼠階級……諸如此類,論盡蒼生,結論是,天下之英雄,唯岑介仁一人。
日朗越听越過癮,一直含著笑。
人能夠如此自大真是樂事,為什麼不呢?又不傷害人,不樂白不樂。
「日朗,我成功了,我盡收失地,已經打下山頭,立于不敗之地。」
日朗唯唯諾諾。
「那美好的仗已經打了,應做的事已經做了。」岑介仁神氣活現地說。
「是,」日朗給他接上去,「你幾時到上帝處去領取你的冠冕呢?」
岑介仁微笑,「你又來掃興了,日朗。」但這次他並不生氣。
日朗拍拍他的肩膀,「大家都該休息了。」
岑介仁終于打道回府。
日朗搖搖頭熄了燈。
一個人出人頭地是因為他不甘平凡,而不是要做給任何人看。
這些觀眾算是老幾?不過是一群愛看熱鬧的人,何必去滿足他們。
做得更好是因為想提高生活素質,不為其他。
岑介仁顯然不認為這是上進的原動力,他喜愛觀眾,他離不了燈光舞台;不過,他自有他的樂趣。
他怕日朗教他孤芳自賞,日朗怕他拉她上台表演,兩人實在走不到一起。
日朗睡著了。
半夜被鄰舍嬰兒啼哭聲吵醒,迷迷糊糊,只慶幸自己沒有家庭。
天還是亮了。
學子時代,老是在天蒙亮時趁交通不那麼擁擠的時候出門,就是這種天蒼蒼地茫茫的感覺。
日朗一直寂寞。
她忽然軟弱起來,撥電話給母親。
姚女士很快來听,顯然已經起床。
日朗清清喉嚨,「我在想,也許我們該一起吃頓飯。」
誰知她母親問︰「你是誰?」
她沒听出女兒的聲音。
「我是日朗。」
「呵,你,」她意外了,「有什麼事?」
「沒事,只是聚一聚。」
可是她們從來沒有這種習慣,姚女士在那頭僵了好一會兒,然後勉強地說︰「你訂好日期地點之後通知我吧。」
「好,讓我想一想什麼時候有空再聯絡。」
電話掛斷了,又一次失敗。
這一道鴻溝不知何日才能跨過去。
日朗听過許多朋友說,母親年紀大了之後,母女終于諒解,開始有說有笑,對焦日朗來說,這是奢望。
立軒一次勸︰「你原諒她吧!」
「立軒你不明白,」日朗馬上說,「我原諒她?她認為錯全在我,她還不準備原諒我呢。」
立軒愕然,「你有什麼錯?」
日朗已經不願意再討論下去。
不如講一下什麼地方的巧克力蛋糕特別香,何種牌子的牛仔褲真是服服貼貼。還有,誰的確優秀,三十多歲就在官府里升到那個席位。
閑談最好是說說不相干之事,不傷脾胃。
傳真機上有個短短便條。
「日朗,報紙已收到,謝謝,請注意有時小說與雜文並非在同一大頁上,盼勿寄漏,英杰。」
日朗啞然失笑,真是個報迷,到了這種地步,堪稱報痴。
生活有寄托是件好事。
她梳洗完畢上班去。
回到寫字樓,只見機電部同事與秘書圍著她的辦公桌正在擾攘。
「什麼事?」
「焦小姐,傳真機正在接收,忽然卡住,接著冒煙,我忙喚人上來修理,看樣子是報銷了。」
日朗不經意地說︰「什麼牌子這麼簡陋?退回去要求賠款。」
「焦小姐,我恐怕得整架抬走。」
「批準。」
可是日朗眼尖,看見傳真機吞吐部位卡著半頁紙。
「把這頁紙取出來給我。」
修理人員幾經掙扎,才把半截紙拉出來。
紙已經烘得焦黃,日朗只看到一行字︰「晚霞,別來無恙乎。」
第五章
日朗驀然抬起頭。
我的天,她想,只有一個人會那樣稱呼她。
那是來自天秤座的晨曦。
「還有沒有紙在里邊?」
「我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了。」
「馬上弄一架新機器上來用。」
日朗瞪著那半頁紙︰晚霞,別來無恙乎。
他們的科技發展竟到了如此先進的地步,自天秤座可以將訊息順利傳到地球。
人類恐怕還需加油呢。
日朗坐在寫字台前發呆,都是戰爭礙事,人同人爭,國同國打,浪費所有的精力時間,結果叫天秤座人著了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