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何?」鎖鎖充滿詫異。
她細細觀察南孫神情,忍不住說︰「沒有這樣嚴重吧,何用黯然銷魂?」
南孫不出聲。
「六點鐘再來,與你喝咖啡。」
南孫點點頭。
捧著咖啡杯,她向鎖鎖訴苦︰「他對我那麼好,誰知還是這樣。」
鎖鎖笑︰「換了是你,也一樣。」
「林文進將來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準。」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讓他出去闖,他不會心死。」
「你沒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難過。」
「我沒有男朋友?哦是,我沒有男朋友。」鎖鎖大笑。
南孫憂郁了一整個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與林文進在談笑,以至白天精神恍惚,她從未試過如此牽掛一個人。
等到林文進安頓下來,給她寫信的似乎,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沒有要說的話,而是無從說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鎖鎖又離開了電腦代理,到一間時裝公司任職,卡片上印著經理字樣。
南孫笑,「唬誰,幾時做董事長?」
「快了。」
兩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團。
一下子有人來接鎖鎖,樓下車號按得震天價響。
南孫伏在窗口看,「誰,是誰?」
鎖鎖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蔣太太在一旁听見,便對女兒說︰「別問太多,她方便說,自然會告訴你。」
「老朋友,問問有何關系。」
「問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丟了。」
「我關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擔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孫想起來問︰「媽媽怎麼不去搓牌。」
「最近輸得厲害。」
「問爸爸要。」
「問他也沒有余錢。」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賺了。」
蔣太太訝異,「你一向不理這些,怎麼知道。」
「他昨天說要帶我們環游地球,因金價節節上升。」
「啊,今夜我來問他。」蔣太太想一想,「對了,別同你祖母說。」
「老太太一定說︰你即使賺得全世界,但賠上你的生命,又有什麼益處。」
蔣太太笑了,「錯了。老太太挺關心上落價位。」
南孫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蔣太太但笑不語。
做父親的說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領一家人參加旅行團,出發往歐洲,玩了三個禮拜,連老太太都興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蔣太太說丈夫,「他,手上要是有個多余的錢,渾身發癢。」
雖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馬看花,祖母在羅馬中暑,父親在花都遇著小手,母親在維也納摔跤,而團友覺得他們一家太吵,南孫還是覺得享受無比。
觸角敏銳的她獨愛威尼斯。
她說︰「你看,多麼美麗,多麼腐敗,一個沉淪的城市,潮漲的時候聖馬可廣場泛著水,我們住的地方太起勁了,天天朝氣勃勃,欠缺一分老練的氣質,難成大器。」
但是他父母沒听懂。
逃難似好不容易過完了三個星期,一陣風似又刮回家去,都嚷說歐洲又破又爛,一點也不好玩,永遠不再去。
只有南孫萬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戀人。
興奮地找鎖鎖,逼她听旅行記趣,房東說︰「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盤冷水澆頭,「搬到什麼地方?」
「不知道。」
「幾時搬的?」
「上星期。」
南孫往時裝店去找,售貨員客氣地說︰「朱小姐陪老板娘到東京買貨去了。」
咦,混得還真不賴,「什麼時候回來?」
「三四天,請問誰找?」
「請朱小姐同蔣南孫聯絡。」
「好的。」
南孫心中一絲茫然。
棒了近十日,鎖鎖才用音訊。
「歐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還是假忙?」
「今晚見面,有沒有空?」
「到我家來。」
「我有好主意,咱們吃日本菜去。」
一言為定。
鎖鎖遲到二十分鐘,南孫坐立不安,東張西望,幾疑找錯地方。
遲到這習慣也需培養,學生只知準時出現,遲者自誤,事實上南孫一輩子沒學會這項女性的特權。
鎖鎖出現時日本館子里每個人都眼前一亮。
南孫只覺得她渾身閃爍奪目,皮膚中似揉了寶石粉,頓時忘了呆坐二十分鐘的事。
鎖鎖笑吟吟坐下來,伶俐地點了菜。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看我帶了什麼給你。」
南孫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請先。」
南孫獻她的寶,「翡冷翠買的。」
是一只玻璃紙鎮,圓形水晶球里綻開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圖案,無比的璀璨艷麗。」
「喜歡嗎?」
鎖鎖卻微笑,「可見你還似小孩子,專買這種小玩意。」
「別在我面前裝大人,你又送我什麼。」
鎖鎖把一只小盒子遞給她。
南孫打開,是雙小小鑽石耳環。
南孫急急戴上。中三時兩人結伴去穿耳孔,從此破相,南孫的左耳還發了一陣炎。
鎖鎖說︰「好看極了,你不能戴流蘇型耳環,這才配你。」
「是真的鑽石?」
「這麼一點點,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來。」
「環境大好?」
「過得去,我想見舅母,把錢還給她,再不還,快要雙倍償還。」
南孫看著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個月,換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積蓄可以還舊債,大不簡單。
「南孫,你陪我去。」
「寫張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當什麼呢,區家待我不薄。」
這一點的溫情使南孫放心,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什麼時候上去?」
「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餓兵,這一頓你請。」
鎖鎖松口氣,「自然。」
南孫仍然盯著她的臉看。
「看你一臉疑惑相,告訴你,我帶了兩只金表過去,剛剛有人要,對本對利,請客也是應該的。」
鎖鎖若無其事拉起南孫便走。
她開一部日本小跑車。
南孫目定口呆。
鎖鎖當然知道老同學想些什麼,「朋友借給我的。」
她毋須向任何人解釋,但南孫關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孫說︰「你看你生活多麼豪華,而我,仍是替人補習,打球溫書。」
鎖鎖不語。
車子駛到西區,停下來,她倆結伴走向區宅,還未到,已聞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樹須直垂下來,南孫用手拂開,問道︰「是什麼樹?有一種樹,傳說更下永遠隱蔽著一只鬼。」
鎖鎖沒有回答。
她雙目直勾勾看著一個建築地盤。
南孫這才會過意來,不禁低呼︰「拆掉了。」
區家住的四層樓房子已拆得一干二淨,此刻用木板圍著,白漆紅字,書寫著建築公司的名稱。
自空口看進去,只見泥地上堆滿鋼筋機器。
「哎呀,人去樓空。」
鎖鎖無主孤魂似地站著不動,她回來了,回來報答于她有恩的人,他們卻已離去。
年輕的她第一次嘗到人生無常的滋味。
餅了很久很久,她低聲說︰「我還以為,一切恩怨可以在今夜了結。」
「我們走吧。」
「你看。」
南孫隨鎖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地盤隔鄰已經封閉的一層舊樓烏黑的露台上擺著被棄置的花盤,密密麻麻開出碩大、雪白、半透明的花朵,隨著晚風正微微款擺。
「曇花!」南孫說。
那特有幽香沖破黑暗撒得她們一頭一腦,迷惑地鑽入嗅覺。
鎖鎖站著發呆,似一尊石像,薄薄衣裳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又過了一陣子,她才頹然說︰「走吧。」
真沒想到她不擇手段要離開要忘記的出身地,又勝利了一次,比她更早一步離棄她。
兩人上了車。
使南孫害怕的不是鎖鎖突然成為有車階級,而是她對新身份駕輕就熟,一絲不見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