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筆一揮,簽下名後,成為合法夫妻,假期也正式開始。
韶韶已搬到鄧志能的宿舍去住,心里踏實多了。
「適才有無注意到觀禮席上有異樣的客人?」
「沒有,誰來了,伊利莎白二世?」
「我已問過陛下,她適逢子女婚姻糾紛,無暇出席。」
「那你指誰?」
「我希望看到你父親。」
韶韶沉默。
他們隨後忙著收拾衣物出門。
韶韶嘀咕︰「為著這班同事才去置套禮服,信不信由你,值我半個月薪水。」
「不過,穿上也真好看。」
韶韶笑,溫柔地看著他,「鄧大嘴,我愛你。」
「呵,我終于自你嘴里听到這三個字了,苦盡笆來,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時有人按鈴,門外站著新聞室的辦公室助理小明,笑嘻嘻︰「他們叫我送來的。」
手上捧的是一大疊放大照片,已經沖出來了,另外一只名貴禮盒,不知裝些什麼。
先看照片,拍得真好,也難怪,鏡頭與手法已拍過無數達官貴人,駕輕就熟。
二人立刻細細欣賞。
半晌,才想起那只禮盒。
打開一看,是威治活瓷器茶具一套。
咦,這可不是同事送的,同事們都知道她最講實際,一只耳杯走天涯,喝茶喝湯都是它。
「有無賀卡?」
「有。」
上面寫著「區韶韶小姐新婚之喜,蘇舜娟敬賀」。
「蘇女士是什麼人?」
「毫無頭緒。」
「是一位伯母吧?」
「嗯,也許,茶具用得著,將來可以招呼客人。」
這時鄧志能忽然叫她︰「韶韶,過來看。」
他手內握著張放大照片,前方當然是一對新人,後邊是觀禮賓客,小鄧指著其中一位太太問︰「這是誰?」
韶韶一看,「不認識,也許是路過的好奇人。」
她曾派駐大會堂,一有空便下樓到婚姻注冊處去看新娘子。
「好臉熟。」
「每個中年太太都是臉圓圓,毫無分別。」
小鄧目光落在那兩只銀相架瓖的舊照片上。
「你來看,四人照片中那位不知名女士是否跟這位太太相像?」
韶韶「嗤」一聲笑出來。
捕風捉影。
「她的姓名,也許就叫蘇舜娟。」
韶韶沒好氣,指著照片中其余的面孔,「那麼,她,她,與她呢,又是誰?」
小鄧忽然笑,「都是我的前度女友,前來看我最後一面。」
「對,以後就沒機會了。」
「是,一入區門深如海。」
幸虧行李簡單,三扒兩撥就收拾好。
以他倆的辦事能力與生活經驗,無事不迎刃而解。
不過韶韶也很明白,千萬不能生孩子,否則千年道行,也喪在一朝。
韶韶的同級同事育有一嬰,平時因工作繁忙,交給保姆打理。放假了,內疚的母親特地花一個上午弄了一鍋魚粥,自以為美味非凡,誰知那一歲大孩兒不領情,不肯品嘗,那母親忍無可忍,把辦公廳的威武使出來了,整個鍋壓在孩子頭上,結果母子相擁大哭。
太迷人了,便會愛恨交織,真可怕。
不過母親說過︰「可是他們也給你樂趣。」
韶韶問︰「我呢,我有無貢獻?」
「你一直與眾不同,聰明、可愛、溫馴、讀書用功,生活中沒有壞習慣,你是媽媽的至寶。」
韶韶記得她笑得眼淚都掉下來。
那樣稀罕的一塊寶石,長大了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名。
「你在想什麼?」
韶韶回過神來,「沒什麼。」
鄧志能當然知道她又在懷念母親。
兩人檢查過飛機票及護照後拎著行李剛想出門,電話鈴響了。
小鄧立刻說︰「別去听它。」
「也許只是祝我們一路順風。」
已經拿起听筒,幸好這次沒月兌口答「新聞室。」
「是區小姐吧,現在要叫聲鄧太太了。」聲音輕柔,是位伯母。
「哪一位?」韶韶笑問。
「我姓蘇。」
「呵,你是送威治活那位嗎?」
「正是。」那邊也笑。
「我們好像沒有見過面。」
「見是見過的,那時你還小,不記得,上星期看到報上的啟事,才知道是故人之女結婚了,這電話是新聞室給我的,太冒昧了,不見怪吧?」
做公務員做得一點隱私也無,也只得新聞部。
等在那邊的小鄧,一邊瞪眼一邊指著手表,叫她有話快說。
「蘇女士,我們正出門到飛機場去呢。」
「呵,那麼回來再通話,你們玩得高興點,順風。」識相地「咯」一聲掛斷線。
「蘇女士?」小鄧卻緊張起來,「讓我同她講——」可是韶韶已經放下話筒。
小鄧叫︰「喂,你這人怎麼搞的?」
韶韶莫名其妙,「不是你催我結束對白嗎?」
「我不知是蘇舜娟女士。」
「該姓名對你有特殊意義?」
小鄧蹬足,「你並不關心自己身世。」
韶韶搖搖頭。
她怎麼不顧身世?粵人口中的身世,泛指生活狀況與個人狀態,她區韶韶不知多努力把個人精神及健康狀況維持在巔峰狀態。
至于鄧志能口中的身世,她倒是真的看得開。
「飛機要起飛了,你還不動身?」
他們並沒有去坦幾亞,那個地方黃熱病流行,政治又不穩定,韶韶且不會講法文。
向往歸向往,正如韶韶一直向往到祖國最窮的窮鄉僻壤去教村童英語一樣,實踐起來,又是另外一件事。
他們最終目的地是繁榮安定的夏威夷群島。
雖然俗,照樣玩得很高興。
睡到日上三竿,喝杯香檳醒醒神,再決定吃日本菜還是吃法國菜。
因為家境不太好,韶韶直到要過了二十歲才有機會乘飛機,不過母親已盡量帶她四處散心,她最喜歡澳門,同母親坐三輪車,買蛋卷、看電影,還有,去拉吃角子老虎機器,贏過十塊錢,母親告訴她,那機器又名「一只手臂的強盜。」
後來同母親到拉斯維加斯,韶韶笑道︰「不及澳門好玩。」絕對是真話。
如果不是母親去世,韶韶不會那麼快結婚。
生活並非不美滿,韶韶不想去發掘秘密。
蜜月旅行期間,小鄧念念不忘那位蘇舜娟女士。
以致韶韶說︰「早知把她也請來了。」
「蘇女士是整件事的鎖匙。」
「事,什麼事?」
「你的父親是什麼人。」
「不是你說的嗎,他是誰不重要。」
「對此刻的你來說當然微不足道,可是我好奇。」
「狗拿耗子。」
「那是我的岳父。」
「姻親而已。」
「我們孩子的外祖父。」
「我們沒有孩子。」
「我們一定會有孩子。」
「咄!」
就這個題目本來已經可以好好吵一架,可是微風陽光細沙著實地軟化了韶韶,她改變話題說︰「你知否整個威基基是人造沙灘?唉,假作真時真亦假。」
小鄧卻說︰「那位蘇女士並沒留下電話號碼,你猜,她還會不會同你聯絡?」
韶韶已經睡著,一臉平和。
她的夢境與她的表情剛相反。
她夢見自己來到一間小小的房間,光線柔和,一個中年人背著她坐。
她禮貌地問︰「是父親嗎?」她已成年,且有自信,她完全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正打算不著邊際地問候幾句,那中年人轉過身子來——
臉上沒有五官,是張白板面孔。
韶韶驟然驚醒,遍體生寒。
若想這種惡夢不再持續下去,她非要把答案找出來不可。
第二天他們結束假期飛回家中。
別小覷了區韶韶,在新聞部做了那麼久,被尊稱大姐,當然知道如何憑蛛絲馬跡尋找線索。
她拿著禮物空盒到威治活公司去查訪。
售貨員是個年輕男子,更好辦了。
她說︰「送禮物的朋友並無留下電話,我十分想謝這位長輩一聲,所以來問你們。」
「啊,這套茶具由蘇女士購下,由我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