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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到荼蘼 第31頁

作者︰亦舒

「我們一起到警局去。」阿張說。

我說︰「我們等彭世玉來再說,小楊當時也不能確實文思是否出去過。」

小楊不出聲。

阿張問他︰「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楊面色大變,他終于低下頭說︰「我們到警局去時,我看到文思停泊著的車子的方向與我抵步初見時不同,車子移動過。」

是文思,他終于取回錄映帶,解決了這個問題。

小楊站起來,「我會到警局去,你們不必押我,希望不是文思。」他失魂落魄地去開門。

大門一打開,我們看到彭世玉,他後面還跟著左淑東。

彭律師並不認識左淑東,她伸手推開彭,先進屋子來,小楊趁這個空樓檔要離開,左淑東硬是拉住不讓他走。

姬娜連忙擋在我面前,阿張給彭律師一個眼色,他們兩坐在門口。

小楊急道︰「淑東小姐,你放開我。」

左淑東呆木地說︰「你們都不要走,听我說。」

她的臉又化好妝,雪白如面譜,陰森森沒有人氣。

她又有什麼話要說,不都在執法者面前說盡了嗎?

「你們懷疑文思是不是?才不是他,是我。韻娜,你一直听見我要殺死滕海圻,我巴不得他死,是我,我設計約他到老地方,殺死他,一把火燒掉所有的證據。」左淑東激動地說。

我一點也不相信她,看看彭世玉,又看看阿張,他們也不相信。她還有什麼辦法約滕海圻出來,他才不會听她的,這個可憐的女人。

彭世玉說︰「我查過,白天鵝酒吧中有一百人以上,證明你爛醉如泥,一步都沒離開過。」

左淑東激動地說︰「所有醉酒的女人都一樣,他們知道什麼?」

彭世玉冷冷地說︰「湯圓小王也不知道其中分別?」

左淑東呆住。我發覺彭世玉知道得真多。

餅一會兒她說︰「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彭世玉過來開門,「你們都到教堂去懺悔吧,請,王韻娜需要休息。」

左淑東拉住我,「求你相信我,我才是殺人犯!」

我憐憫她,「你不是到醫生處檢查去了?怎麼又出來?」

彭世玉毫不給她面子,「驗過無事,醫院才不收留她,像她這種懂得發泄又嫁禍于人的女人,才不愁生神經病。」

我驚駭于彭律師的口才。

左淑東的面色發綠,一言不發地離開。

彭律師大力拍上門。

「這女人在警局說的廢話,足以使非法治社會中十個疑犯判極刑。」他非常惱怒。

「她很可憐,算了吧。」我擺擺手。

「你說她可憐?」彭律師笑道,「她可不承認,她認為你比她更可憐。」

「也許她是對的,我們都很可憐。」

大家都很唏噓。

我問彭世玉,「警方幾時來鎖我走?」

「警方不是胡亂鎖人的,他們也得搜集證據,做廣泛調查。」他很溫和。

「還有誰呢?還不就是我。」我哭笑。

彭世玉說︰「我不相信是你。」

姬娜在露台上說︰「看,那是左文思。」

我抬起頭。

「他又站在那盞路燈下。」姬娜一臉的詫異。

「真是他?」我走到露台去。

「當然,我對他的身型再熟沒有,經過那次他在樓下一站兩日兩夜,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他又來干什麼?」

彭世玉說︰「請叫他上來。」「我立刻下去。」

我趕著下樓,看見文思站在路燈下,我過去,叫他︰「文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轉過頭來,他並不是文思。

他長得像文思,但並不是文思。

姬娜還是看錯了。

那男孩子並不介意,他莫名奇妙地看著我,朝我聳聳肩。

真像,長得真像。

「對不起。」我囁嚅地說,轉身走。

上得樓,姬娜來開門,充滿歉意,「對不起,他一轉過頭來與你說話,我就知道他不是文思。」

我不出聲,靜靜坐下。

姬娜蹲下來,「你想見他?我去找他來。」

「不用找,他真的來了。」

阿張在露台上說。

姬挪瞪他一眼,「連我都看錯人,你又怎麼會知道是他?」

「因為他抬起頭,正面朝上看,此刻他正在過馬路,他三分鐘內要按鈴了。」

我走到露台看下去,已經見不到他。

大家都靜靜地等待。

尤其是姬娜,如果時間到了門鈴不響,她就要阿張好看。

但門鈴終于響起來,很短促,像一聲嗚咽。

我第一個走過去開門。

文思。

丙然是他。他終于來了。

他恢復溫文,很鎮靜的樣子,微笑說︰「每個人都在等我?」

真的,真好像每個人都在等他。文思穿得不合情理的整齊,燈芯絨西裝一向是他的愛好,配無懈可擊的毛線領帶與鯨皮鞋。

「韻娜,我想與你說幾句話。」他很溫文。

我回憶到第一次在「雲裳服裝」見到他的情形。

我說︰「我們睡房里去說。」

他向姬娜眨眨眼。他居然還有這種心情。

我詫異于他在一夜之間有這麼大的變化,他扮演沒事人的角色比我還成功。

到了寢室,他把床上的被褥推過一旁,像是要坐下來,終于沒有。他仍然站著,雙手插在口袋中,我等他開口,誰知他立刻開門見山。

「那一夜,」他說,「我的確趁小楊醉酒當兒出去見過滕海圻。」

「你不應該的。」

「是,心情再壞,我也應當與你出去跳舞,大錯鑄成,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他怎麼引得你出去?」

「他說交回那些東西給我。」

「你相信他會無條件交回那些東西給你?」

「人在絕望的時候,什麼都願意相信。」

「抑或他說得聲淚俱下,極之動听?」

「你都知道,你太清楚他。」

我不出聲。

「他在屋內等我,他帶齊所有的東西等我,我開門進去時,他正在熒幕上放映那些片斷。」

我靜靜听著。

「但主角可不是我。」

我忽然明白了,滕海圻就是這樣招致殺身之禍。

文思早已把自己豁出去,但他不能看到我受侮辱。

我靜靜地︰「主角可是我?」我在這時候插嘴,

「主角是我。」

「是,是你。這是他最終武器,他要我知道,你是怎樣一個人,叫我不能再愛你。」

現在我可明白,九年前我是怎麼有勇氣拿起那把刀?很容易,滕海圻可以逼得我們走投無路。

「他完全瘋了,拿凶器逼我。我也非常瘋狂,決定與他同歸于盡。」文思的聲音很平淡。

「但你沒有殺死他。」我沖動地說,「你不是凶手。」

「在糾纏中刀似插入牛油般插入他心髒。」

我戰栗地看著文思。

「我看到刀插在他胸前,心中一陣快感,我並沒有打算救他,也沒有探他鼻息心髒,只取餅所有東西,回到家中,一把火燒掉。」

我輕輕問道︰「你那麼恨他?」

「是。」文思說,「我很害怕,但我也很痛快。」

我坐在床沿,他過來坐在我身邊。

我問︰「你不後悔?」

「沒有,」他說,「我只怕會連累到你。」

我低下頭。

他又說︰「韻娜,你會覺得肉麻,我很愛你。」

「我知道,文思,我知道。」

我與他緊緊相擁。

「我知道。」我說,「你不能忍受滕海圻一直折磨我。」

他微笑︰「真可惜,韻娜,真可憐我們相逢不在適合的時候。」

我的眼淚炙熱地涌出來。

姬娜來敲門。

「他們來帶我走了。」文思放開我。

姬娜推門進來,她一面孔憂傷,但相當沉著。她說︰「警察,找左文思。」

很久很久之後。

姬娜問我︰「你有沒有答應等他?」

「沒有。」

「為什麼不?」

「因為在戲中,女主角都對男主角說‘我等你出來’。」

「但他的確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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