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顯然都是老翰林設計好的,張寂黯難掩失望,特地登門請教,不料老翰林居然臥病在房,淚流滿面的喃喃向他道歉,說是他教女無方,勉強他娶了如此不堪的女兒,他感到悔恨不已。
不但如此,老丈人還緊緊握著他的手,一邊乞求他原諒,一方面又殷殷切切的誠摯叮囑,他乃青年俊材,切莫放棄大好前程等等。
老翰林視他如子,所做所為皆是為了他的前程考量,所以張寂黯盡避失望,卻也不忍心再讓岳父憂心,于是,他一心向往的執教生涯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煩不勝煩的官場文化。
听說,範含征目前不在京師,而書季綾始終下落不明,書仲綺兩個人都找不到,書家上下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又不能明日張膽的大肆搜索。
只是,盡避如此小心翼翼,街頭巷尾還是漸漸傅出書季綾和浪子範含征私奔的傳聞。
胸口驀地一陣疼痛,痛得他不得不暫時歇筆,深深呼吸幾次,等到痛楚逐漸過去,才繼續埋頭寫字。
連月來,只要稍一動念想到那女人,胸口便傅來陣陣痛楚,他也分不清這疼痛是源自于何處,只知道,必須立刻轉移心念,疼痛才會停止。
房門突然發出呀地一聲,安柔手捧熱湯進來,微笑說︰「寂黯哥,我給你送補品來。」
「多謝。」他頭也不抬,只輕輕點了一下。
她把熱湯放到桌上,「這幾天,有季綾嫂嫂的消息嗎?」
他緩緩搖頭。
蓮步輕移,安柔走到他身邊,柔聲安慰,「別擔心,我哥哥是行走天下的商人,他已派人到處去尋找,一定很快就有消息了。」說罷,縴手搭在他肩上,羞澀的緋紅俏臉。
「多謝。」張寂黯仍舊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安柔失落不已。「寂黯哥,不管再怎麼擔心,也小心別弄壞身子……」黯然低下頭,收回雙手,她喃喃低語道︰「那,我走了。」
滿懷委屈離開書房,丫鬟們立刻簇擁上來,伺候她登轎回府。
安柔悶悶不樂的回到家中,立刻又被請到偏廳說話。
「哥哥。」
「寂黯現在怎麼樣了?」
「還是一樣……」她苦惱不已,悵然直嘆,「怎麼辦呢?」
安適之沉默片刻,才開口道︰「哥哥為你安排了一樁親事,近期內,你便擇日出嫁吧!」
「什麼?」安柔聞言一驚,立刻搖頭拒絕,「寂黯哥如此痛苦,我為什麼必須選在此時出嫁呢?」
「你認為寂黯對你還有感情嗎?」安適之銳利的目光凝定在妹妹身上,不悅地蹙起眉頭。
自安柔傷勢痊愈後,听聞書季綾失蹤,便三天兩頭往張家跑。他不是不明白妹妹心思,若寂黯對她有情,他自然早就千百個贊成。
但,現下寂黯表現的態度已經夠明確了,他心中只有書季綾,不可能再接納別的姑娘,安柔再這麼執著下去,受傷痛苦的便是她這個傻瓜,他已經不想再看妹妹心碎痛苦了。
「我勸你死心吧!」他冷然道。
「我不要,為什麼要死心?書季綾已經不可能回來了,寂黯哥身邊只有我而已!」安柔不依,淚汪汪的頓足發愁。
安適之怔忡地凝視妹妹,俊容驀地籠上一層寒霜。
寂黯婚前,他曾向書季綾說過不該說的話,安柔自殺未遂時,據下人來報,似乎曾發現她身著男裝在門外徘徊,若屬實,那麼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便很清楚了。
她不告而別,自是為了成全安柔,而寂黯至今仍不知情。
他身為寂黯的知己至交,究竟應該如何解釋?若承認自己挑撥他們夫妻關系,寂黯會如何看待他呢?
「柔兒,你大概還不曉得,書小姐一直誤以為寂黯深愛著你,這一回,她是為了成全你才離開的。」他冷肅的看著妹妹。
安柔不信的瞪視哥哥,嬌斥道︰「胡說,人人都說她和範含征私奔去了,跟我有何關系?」
瞅她一眼,安適之僅僅語氣平淡的駁斥,「你錯了,她沒和範含征在一起。」
「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她立刻咬住下唇,知道錯的人是自己。
扮哥勢力之大,人脈之廣,往來遍及四海,他敢如此肯定,定是確實掌握了範含征的行蹤。
安適之疲倦的揉揉眉心,沉重的說道︰「等你出嫁後,寂黯和書小姐之間,也許會出現轉機,至于你,就盡早忘了寂黯吧!」
但願此舉,能稍稍彌補他先前犯下的錯誤,將一切導回正途。
***獨家制作***bbs.***
「寂黯,我找到範含征了!」
書仲綺匆匆來訪,見到妹婿劈頭便道︰「季綾沒跟他在一塊兒,這段時間,他忙于自己的私事,根本不曉得季綾出走。」
張寂黯低垂眼眸,默默無語,沉郁的眼眸更加黯淡了。
「現在該怎麼辦?她已經失蹤三個多月了,倘若遭遇不測……」書仲綺憤憤地看著他,頗有責怪之意,「我還寧願她和範含征一塊兒出走,至少平安無事!」
話一說完他便拂袖而去。妹夫連月來對妹妹的事不聞不問,已令他心寒至極,雖說離家出走是季綾的錯,但他未免也太過絕情了吧?
***獨家制作***bbs.***
安柔喜事越來越近,安適之特意大張旗鼓為妹妹籌辦婚禮,除了安家本身張燈結彩,連所有與安家來往的行號商鋪都張貼喜訊,熱烈慶賀。
到了正式成親當日,安家人興宴會,廣邀名流,其排場之奢豪、聲勢之盛大,更是宛如公主出閣,須得昭告天下似的。
張寂黯獨自坐在喜宴一隅,默默喝著酒,一杯接著一杯,也不管旁人異樣的眼光,幾瓶小酒喝干之後,隨又喚人再拿新酒。
這一桌子人,怔怔看著他,全都傻了。
僕役們怕他喝醉鬧事,連忙通報上去,孰料安適之听說後,沉吟半晌,僅淡淡吩咐,「他要多少酒,都給他。」
于是幾個客人模模鼻子溜到別桌去了,肯和張寂黯同桌的,就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兩三人,可他卻仍毫無所覺,喝得醉眼迷茫,不知今夕何夕。
季綾季綾……他胸口痛得快死了,誰能救他一把?
酒液熱辣辣地滑進喉頭,胸口似乎不疼了,可一轉眼,疼痛感又立刻加劇,他嘿嘿苦笑。也罷,季綾若遭遇不測,他正好陪她去。
那日書仲綺來過之後,他獨自回到房里,瞪著她的衣箱足足發呆一整夜,隔天早上,吃完早膳就吐了,從此之後,胸口上的疼痛就時時緊抓著他,無論走到哪里,眼前永遠只有季綾的笑容倩影。
他……他真是想破了頭也不明白,不為範含征,她到底有什麼理由離開?
現在她人在哪里?在做什麼?人平安否?有什麼事不能和他攜手解決,得這樣激烈的負氣離開?一連串的問句在他腦中飛轉,卻沒人能給他個答案。
不是書仲綺弄錯了吧?是他欺騙他吧?季綾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獨自一人能怎麼辦?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張寂黯眼前一花,仿佛瞧見一道細瘦的身形悄立廊下。
那兒是僕役行走的小路,丫鬟們魚貫往返,只見那細瘦人影突然伸手攔住一名丫頭,低頭說了幾句,又從懷里掏出銀兩給她,小丫頭連連點頭,便帶著酒壺退下,沒一會兒,又端出一盅熱茶,從那人身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