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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季節的都會 第22頁

作者︰亦舒

「安康,安康。」常春急著揮手。

只見安康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常春自夢中驚醒,「哇」一聲叫出來。

真是可怖的一個噩夢。

醒了她馬上跳下床去看安康。

他還是小小的,正熟睡,母親吵醒了他。

安康惺忪地問︰「什麼事?」口氣似不勝其煩。

常春氣,「怎麼,媽媽吵醒你不行,你吵醒媽媽就可以?你這家伙到六個多月,還一晚醒兩次你可知道,你欠我多少晚睡眠,你說呀。」

安康不知怎樣回答,只好說︰「媽媽,去睡吧,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常春頹然,他已經不需要她了。

那個摟住她大腿哭聲震天不讓她出門去上班的小小子,如今打發她去睡。

她不禁懷念起當年無眠之苦來。

半夜三更,一次又一次起床,為只為有人真正需要她,這種感覺是最強大的興奮劑,所以婦女們還是願意生孩子。

她替安康掩上門。

漸漸她練得習慣二四六點起床,有哭聲,不得不起來,沒聲沒息,更要起床看看。

到現在,不起來不習慣了。

為求有點事做,最好再生一個?

常春啞然失笑。

如今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等孩子們長大。

時間一定會過去,這個願望必然可以實現。

此刻,常春想找人說說話,她知道有一個人在這種天蒙蒙亮之際一定已經醒來,她是馮季渝。

常春大膽地撥號碼。

電話只響一聲便通,心有靈犀,那邊問︰「史必靈?」

「這個城市只有夏天。」

「我竟不知道如何挨過這個炎夏。」

「像以往那樣慢慢一日一日熬過去,然後,你會詫異冬天來得何其快。」

「用到這個挨字,可見生活真沒意思。」

常春笑,「我的一位才子朋友說,他早知道生活沉悶,可是就沒想到會悶成這樣。」

馮季渝接上去,「人人知帶孩子辛苦,就沒想到辛苦成這樣。」

「除了你我,人家娘家或夫家總有相幫的人。」

「算了。」

常春說︰「我這個人特別小氣,安康有三個姑媽,個個袖手旁觀,我偏不原諒她們。」

馮季渝笑,「一個人在清晨的意志特別弱,滿腔恨事。」

「牢騷特別多。」

「史必靈,你有發怨言的權利,因為你已克服生活,我不行,我還要走一大段路,不能泄氣。」

「要結婚好結婚了,」常春提醒她,「孩子要名份。」

「上次已經為孩子結婚,這次不能犯同一錯誤。」

「那麼,為這個夏季結婚。」

馮季渝笑。

「天已經亮了,吃一個豐富的早餐,」常春說,「然後去做一個頭發,買件新裝。」

馮季渝苦笑,「哪有心情。」

「叫保姆帶著瑜瑜好了,你也是人,也該輕松一下。」

馮季渝訕笑,是嗎,她還是人嗎?她難道不是可憐的母牛嗎?

常春沒有問及馮季渝身邊那位先生。

這時安康推門進來,「你還沒睡?」十二分訝異,「媽媽,我同你調換身份就好了,我不知多想睡到中午,可是我要上補習班。」嘆息表示惋惜。

常春啼笑皆非,本來這是母親對幼兒最常說的一句活︰「寶寶為什麼還不睡,媽媽累得賊死,想睡都不行,媽媽同你調轉做人好不好?」

現在被少年兒子拿來教訓她。

常春大叫,「我的褒姿蛋在哪里?」幸虧還有一個小的。

琪琪馬上奔過來跳進母親的懷里。

那日,回到店里,常春看到林海青有明顯的黑眼圈。

昨兒晚上一定做賊去了,年輕真好。

坐定當了,海青說︰「店里有三個人會比較松動。」

常春不出聲,是,誰不知道這是事實,難為開頭時什麼都由她一個人挨。

「我想招聘一個男職員。」

「我贊成。」己到收成的時候。

餅一刻,海青說︰「昨天我去看過家母。」

啊,常春聳然動容。

「她外型仍然標致,自小人家以為她是我們大姐。」

的確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女子。

像一部蕩氣回腸的小說,剛開頭已經引人入勝,常春正想把故事听下去,有顧客進來。

常春只得上去招呼。

客人取出圖樣,「我朋友說,這副耳環在你們處買的。」

常春看一看,「哦是。」

「我想要十來副,實不相瞞,我在三藩市漁人碼頭也開著一爿禮品店。」

「原來是行家,失敬失敬,可是我沒有現貨,需要預定,你有沒有一個星期時間?」

「我後天就回去,可是我願意付訂金,你們大可用速遞寄給我。」

「這位是我拍檔,你同他商量好了。」

接著進來的是一個英俊的青年,年紀不過十七八歲。

他問常春︰「你們有沒有寶石戒指?」

「有,要什麼種類?」

「不超過一千元那種。」他很坦白。

常春有點為難,「能不能多付一點?」

「最多一千二。」

常春也不得不坦白︰「我們沒有那種寶石戒指。」

青年失望。

「送給誰?」

「女朋友,她同學有一只寶石戒指,購自貴店。」

原來如此。

常春不得不硬起心腸,她店里所有陳列品均屬商品,非付足銀兩不可帶走,一做善事,人客聞風而來,那還了得。

她咳嗽一聲,「我們有其它的戒指。」

「一定要有寶石。」

常春歉意地笑笑,攤開手。

忽然她听到一個聲音︰「或者,一只精致的照相架子可使她開心?」那是林海青。

但那個青年搖搖頭,失望地離去。

常春看著他背影,過十年八年,安康說不定也會這樣去為一個陌生少女鞠躬盡瘁。

海青講出常春心底語︰「奇是奇在從來沒有少年為母親這般盡心盡意。」

常春白他一眼,「少替我擔心,幸虧我還有一個女兒。」

海青說︰「你不知道你多幸運。」

「我猜我是,」停一停,「令堂也有女兒,胡平是你妹妹。」提醒他把故事說下去。

海青惆悵說︰「呵是,家母。」

他母親看上去仍然年輕,端坐名貴沙發椅上,有點神聖不可侵犯模樣。

海青挑一張比較遙遠的椅子坐下,客堂間大就有這點好處,人與人之間可以維持點距離,不用肉搏。

母親開口了︰「海青,許久不見。」略見懇切的樣子。

海青身為藝術家,當然懂得欣賞她身上那件裁剪得無懈可擊的旗袍。

這種料子,以前,上海人叫喬琪紗。

是種極薄的、半透明、織得略起皺紋的印花棉紗。

海青把目光轉到別處。

除他以外,誰會這樣端詳母親呢,一般人才不理母親外型打扮,有什麼不同,母親是母親,只要愛孩子,也就是好母親。

半晌才答︰「我與人合伙,開了一爿禮品店,忙得巴不得有四只手。」

母親點點頭,「我听說了,你合股人是位很能干的太太,幫你很大的忙。」

海青立刻朝胡平看去。

他的妹妹睜了睜眼,表示消息不是由她泄露的。

母親仍然不放過他,母親仍然四處打听他的隱私。

他不來見她是一回事,他的事,她全知道。

說到這里,海青停了下來。

常春很少如此失態,但是她忍無可忍,追下去問︰「後來怎麼樣?」

海青說︰「我走了。」

「什麼!」

「我沒留下來晚飯,我告辭了。」

「可是,」她有一千個疑問,「宋先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還有,你母親快樂嗎,還有,你們可打算講和?我都想知道。」

海青說︰「我也想知道,可是我沒沉得住氣,我如坐針氈,我不得不走。」

「已經難為你了,你做得很好。」

但是故事听不下去,非常春所願。

海青眼神忽然閃過一絲狡獪,「明天,明天或許有新發展可以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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