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張琪和張瑜一人一份。」
「宋小鈺不會甘心。」
「我不關心她的心情。」
「常春,實際一點。」
「是法官,你會為他的弱女還是為他的情人?」
「常女士,這種案子上庭排期往往超過三年。」
「不要緊,孩子們還小,而我,閑著也是閑著。」
朱智良怒斥道︰「無知婦孺,拖上那麼一段時日,分得的遺產還不夠付律師費,結果白便宜了朱智良以及劉關張。」
這倒是真的。
常春讓步,「依你說呢?」
「我自去與宋小鈺商議。」
常春只得嘆口氣。
「宋小鈺也是個合理的成年人,大家慢慢談。」
「她是個成年人嗎,象牙塔里有成年人嗎?」
象牙塔主人在一間私人會所舉行畫展。
常春很知道她畫的是什麼畫,一定是抽象派,顏色分女乃油、灰棕、紫藍、乳白……且必然有許多欣賞者一早訂購,那些自然是她的父兄叔伯輩。
長輩們也不會花冤枉錢,那些畫用來裝飾公寓,再好不過。
那個下午,常春偕朱智良一到會場,朱女便說︰「那邊有個年輕男人同你擠眉弄眼。」
律師們說話,有時候真難听。
常春抬起眼,看到林海青在那邊看牢她微微笑。
不知恁地,她有點高興。
一徑朝海青走去。
海青心情也好,立刻說︰「你戴著我設計的銀項圈。」
常春答︰「為了那六成利鈿,只得替你做生招牌。」
「效果如何?」
「正想催你交貨。」
林海青笑了。
此情此景,一一落在朱智良眼中。
在不相干人眼中,也就是一對男女在眉來眼去兜搭調情。
常春也訝異了。
她一向不是輕骨頭女性,不知恁地,今日見了這小伙子,就忍不住想說幾句俏皮話。
她要硬生生把自己的風趣按捺下去,咳嗽一聲,走到另一角落。
畫展中只有二三十張畫,多數已被人欣賞去了,貼著小小紅色標簽,那意思是已為人買下,真是現實,光是欣賞有個鬼用,非掏荷包才表示誠意。
畫的內容質素都乏善足陳。
畫的女主人卻真是訪問好素材,神情憂郁而優雅,任何角度都拍得到漂亮的人像照片,而在報章雜志上,一張好照片抵得上三千字。
朱智良同常春過去與女主人打招呼。
宋小鈺與她握手,致謝,「花籃真漂亮。」
常春可沒送過花籃,想必是朱智良自作主張。
宋小鈺笑說︰「不過,今日不談正經事。」
常春一愣,也微笑,「那麼,就談談這個畫展吧。」
朱智良連忙用手肘推一推常春。
宋小鈺終于忍不住說︰「你同馮女士都已經找到異性朋友了,多好,絕不浪費時間。」好像替張家駿不值。
常春並不解釋她同林海青的關系,那純粹是她自家的事,她只是說︰「離婚已經三年,如有可能,也得為自己打算。」
宋小鈺第一次听到這五個字︰為自己打算,她從來毋須這樣做,父母在她沒有出生之前已為她作好生活中一切安排,對別人來說,為自己打算是一種智慧,對她來說,卻是種極自私的行為。
宋小鈺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常春已經說︰「孩子們卻不懂生計,大人非得為他們著想不可。」
朱智良連忙說︰「那邊那個不是作家洪霓嗎,來來來,我介紹給你認識。」
說著一把將常春扯開。
朱智良一直把她拉出會場。
一直嗔怪︰「常女士,我不知道今日你原來心情欠佳,想出來吵架。」
常春答︰「今日我的確睡歪了頸筋。」
「忍一時之氣,退一步想,天空海闊。」朱律師勸。
「真不明宋小鈺抓緊那份遺囑不放是為什麼。」
朱律師的聲音忽然柔和,「也許在她生活中,最缺少的是一點點柔情,一個人臨終前把一切財產交予她,確是值得紀念的一筆債,她自然不舍得放松。」
「那她不了解張家駿。」
「是,或許她不,但那不是問題,在那時他愛她,他又沒來得及變心,在她心目中,已是永恆。」
常春看著朱律師,「唷,你真了解你的客戶。」
朱女答︰「錯,她不是我客戶,劉關張才是她的代表律師。」
「那麼,你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朱女看常春一眼。
常春嘆一口氣,自問自答︰「張家駿。」
朱女當下問︰「那個眼楮會笑的小伙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問得好。
都會中五官如永遠活在春季里的小伙子少說有十五萬名,眼楮四處溜達,十八歲至四十八歲的女性均在視野範圍,目的在尋開心,倒不一定想佔便宜。不過,千萬不要叫他們付出過高代價,切忌更進一步談到任何計劃,否則,他們一定即時失蹤。
林海青想必是其中一個吧。
常春怎麼會對那樣的人有什麼期望。
他們自比狡獪的狐狸,而所有女人都是想抓住他們的獵人,以此得意洋洋,躊躇滿志地左閃右避……
常春笑,「我早過了玩游戲的階段了。」
「你怎麼知道人家愛玩?」
「看那雙眼楮不就知道了。」
朱女不得不承認常春所說屬實。
「即使想消閑,也還有別的人,別的地方。」
「對,不要長這種人的志氣。」
常春笑,可見朱女是關心她的。
「我會照顧自己。」
朱女點點頭,「這是叫我最放心的事。」
常春說︰「早吃虧,早學乖。」
這是真人真事。
深夜,常春猶自伏案為一筆壞賬頭痛。
忽然之間,琪琪啼哭起來,所有的大人小人在夜間均會悲從中來,並非稀罕事,常春剛想放下筆去視看,人影一晃,安康已經抱著妹妹站在門口。
琪琪在該剎那特別幼小稚女敕,伏在哥哥懷中飲泣。
安康拍著她說︰「沒事沒事。」
常春接過琪琪,輕輕說︰「緣何無故哭泣,是做噩夢了吧,夢見什麼如此驚怖?是看到母親在你十多歲時已經撒手歸去吧。」
安康搖搖頭,「媽媽老說這種話。」
片刻,兩個孩子都再度睡熟,留下常春一個人木木獨獨對牢賬簿。
她已累得不能操作思索。
算是一天了。
常春擲筆,倒在床上。
其余那兩位女士在做些什麼?
大抵不用替她們擔心,自顧不暇,哪有資格為別人傷腦筋。
安福全與董女士的婚禮如期舉行。
常春管接管送,但是不肯踏進酒會。
安康懇求︰「請妹妹陪我進去吃塊蛋糕。」
看樣子這小子也有些怯場,他已經十歲,知道參加父親的婚禮是件尷尬的事。
筆希望妹妹為他壯膽。
常春和顏悅色地同他說︰「你若不想出席,我不怪你,但妹妹這次不能陪你,這牽涉到媽媽做人原則問題,恕難從命。」又補一句,「做人如連原則也沒有,就太慘太悲哀了。」
穿著西裝的安康只得獨個兒走入酒會。
常春與琪琪在附近咖啡店喝下午茶。
約好四十五分鐘後等安康到咖啡座來歸隊。
沒想到與安康一起出現的還有是日的新郎倌。
常春一呆,「唷,你怎麼走得開,不敢當不敢當。」
「我送安康出來,順道喝杯咖啡。」
安福全坐下,與常春相對無言。
早就沒話說了,不然何必離婚。
幾次三番想開口,可惜客套不是,開心見誠又不是,只得一直維持緘默。
常春心想,難怪拜倫有詩曰︰如果相隔多年,再度與汝相逢,如何問候?以沉默以眼淚。
常春快悶得落下淚來。
才召侍者結賬,那邊廂姍姍走來一個穿禮服女郎。
一定是新娘子了。
抑或是舊娘子?哈哈哈哈哈。
丙然,安福全介紹說︰「拙荊。」
常春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大意,更不敢抬頭亂張望,免得惹禍,心中卻嘀咕,新郎新娘全跑了出來,婚禮豈非別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