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特別重視虛名兒,被人贊一兩句便樂極忘形,交心交肺,在所不計,像這一次,著了張家駿的道兒,她又會誓不罷休。
太會意氣用事了。
偏偏身子又吃不消,到頭來害慘自己。
常春知道她也許入不敷出。
但是接濟馮季渝可不是易事。
不過也不必太過擔心,馮季渝快將再婚,那位男性知己,應在經濟上作出若干貢獻。
說到曹操,曹操便到,那位西裝筆挺的男士翩然駕到,常春這次近距離看清楚了他,倒抽一口冷氣。
他比馮季渝還年輕,大概只有二十七八,表形修飾得無懈可擊,一天大概起碼要花三兩小時沐浴包衣,如此男伴,跳起華爾滋來,一定曼妙,可是馮季渝此刻需要的,是生活戰場上的伙伴,同這個家伙在一起,無異多一重負累。
除了背小女兒,還得拖住懊名小生,第二個孩子又快要出生了。
常春第一次看到比常春更不會處理生活的人。
不由得嘆息。
常春站起來,「我先走一步。」
馮季渝連忙說︰「謝謝你來。」
那小小的瑜瑜也跟著說︰「謝謝你來。」
常春忍不住重重吻了她的小手一下,「公主陛下,不必客氣。」
小手結實肥胖,吻下去很有滋味。
常春在那小兒滿足的咕咕笑聲中離去。
沒有他們,世界活該沉淪。
同朱智良喝下午茶。
朱女說︰「你看到馮季渝的情形了,什麼都要一流一級,她又有一等一花錢本事,但是收入九流。」
「憑良心,收入也不算壞了。」
「本來還以為那男友可以幫到她。」
「朱女士,難怪到今日你仍然小泵獨處。」
朱律師也笑,「我天真得可恥是不是。」
常春答︰「男人一個,還專等佔女人的光呢。」
世風日下了,從前男人即使不濟,也還維持著強烈自尊心,紅顏知己想幫他,還得暗地里行事,不能叫他知道,兔他尷尬。
現在也不講這一套了,就差沒明碼實價開出條件來,一人一分是天公地道,女方如果能干好強,那麼,就讓她出錢出力出命好了。
不但房子叫她買,孩子叫她生,燈泡也叫她換。
他願意太太平平服服帖帖接受上述恩惠,信不信由你,還算是女方福氣。
「不過,馮季渝會有辦法。」
常春微笑,「當然,我相信社會福利署接濟的絕對是另外一批人。」
朱智良側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地說︰「從前是有男人的,他們現在哪里去了?」
常春拍拍朱女肩膀,「他們仍蹲在那里,不過,現在你長得至高至大,現在的你已看不見個子渺小的他們。」
朱女惻然,不知是可憐男人,還是可憐女人。
她們沉默一會兒。
餅一刻常春問︰「你不打算介紹宋小鈺給我認識。」
朱律師張大了嘴,「誰?」
常春說︰「你不是一直努力拉攏張家駿生前的女人嗎?」
朱律師沒好氣,「走,走走走走走,孩子們在叫媽媽呢。」
那天晚上,常春同子女商量一件事。
「媽媽想放假。」
安康毫不猶疑地說︰「剛才你不是已經喝過下午茶了嗎?」
「不,」常春解釋,「媽媽需要較長的假期。」
安康立刻皺上眉頭,像那種壞脾氣的老板,一副不自在。
小琪試探問︰「什麼樣的假期,像菲律賓人那樣,一星期放一天?」
安康阻止妹妹發言,「讓我來,琪琪,你別出聲,」他同母親說,「媽媽是天職,哪里有假期。」
常春凝視他,這小子將來一定是談判高手。
「一個月一天。」常春讓步。
「不行!」安康一口拒絕,「一生也不能有一天假,我們需要你。」
「但是媽媽疲倦。」
「十點半才開店門好了,天天睡多一小時。」
「那是媽媽的生意。」
安康狡猾地笑,「我們是媽媽的寶貝。」
常春徒呼 。
琪琪跳到母親懷中,「媽媽,告訴我,我比花百姿復活蛋還要名貴。」
常春只得說︰「琪琪是媽媽的寶貝蛋,寶貴過沙皇的花百姿蛋。」
安康笑,「媽媽的詞兒最新鮮。」
真的,常春洋洋得意,不是每個母親想得出。
安康同母親說︰「要放假,不如與我們一起,媽媽帶我們到地中海去。」
「對了,地中海英文怎麼拼?」他母親問。
安康笑一笑,這還真的難不到他,「MEDITERRANEAN。」
將來,有一日,他也會拿這個字去考他的兒子,他兒子也許會同樣地去考他的兒子。
那時,海枯石爛,常春這個人已不存在。
想到這里,常春的聲音都柔了。
她同安康說︰「去玩吧。」
第二天,店里進來一堆日本游客,嘰嘰喳喳,買個不停。
常春心想,做完這一筆生意,這個月可以休息。
忙著陪笑招呼、打折扣、寫賬單,十分忘我,不由得出了一身汗。
電話鈴響,都無暇接听,響了許久,常春才去把听筒拎來夾在下巴。
「常春,我是馮季渝。」
「呵,我此刻正忙,送走客人再打給你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對方立刻識趣地掛線。
送走那些游客,已是半小時之後的事,常春與助手均松口氣,相視而笑。
這樣卑微的小事都能叫她們樂半天,做人要求低真有好處。
常春這才猛地想起她沒有馮季渝的聯絡號碼。
于是找朱智良提供消息。
朱智良答︰「她仍在醫院。」
「還沒有出院?」相當意外。
「血壓陡然上升,有待觀察。」
常春不語,那樣的頭等病房休養下去,費用非同小可。
「你與她談談吧。」
「什麼事?你一定知道。」
「禍不單行,她的佣人下星期不做了。」
常春非常同情,「那麼瑜瑜由誰看顧?」
朱女吞吞吐吐,「所以呀。」
常春靈光一現,忽然如醍醐灌頂,明白過來,冷冷笑一聲,「又是你搞鬼!」
「史必靈,助人為快樂之本,人家是真正的孤兒寡婦。」
「我何嘗不是孤兒寡婦,怎麼不見你體諒我。」
「史必靈,施比受有福。」
常春煩膩地說︰「你們簡直把我當瘟生。」
朱智良說︰「她真是一個親人也無。」
「我不相信,朋友呢,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嗎?」「我獨身,要上班。」
「我也是獨身,我何嘗不要上班。」
「可是你家里設備式式俱全,方便得很,不過加多一雙筷子耳。」
「我後悔認識你這種人,專陷我于不義。」
常春「啪」一聲掛了電話。
店員還沒見過常小姐發那麼大脾氣,急急低頭操作,不敢出聲。
常春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至青,如是變了數次,才漸漸恢復正常。
呵,涵養功夫已練至第九層了。
第三章
加一雙筷子,這朱智良神經兮兮,根本從頭到尾以為幼兒是只洋女圭女圭。
想都沒想過女乃瓶杯子統統要消毒,每天沖兩次浴,抹七次嘴巴手手,換三套衣裳,吃四次糊糊果汁餅干。
加一雙筷子!
醒之後要哄,睡之前也要哄,其余時間要不住娛樂她︰听音樂、講故事、抱抱、拍拍,這是全天候一份苦工,誰耐煩去擔這種關系。
琪琪都已經是個大孩子,常春當自己出頭了,朱智良這個人匪夷所思,異想天開。
常春當然沒有再復朱智良或是馮季渝。
她憋著一肚子氣回家。
是有這樣的人的,事事拖一條尾巴,許多煩惱專等看不過眼的好心人來替他解決。
這馮季渝女士便是其中之一。
那夜,常春很早上床。
第一覺睡得非常好,一點知覺也沒有,過了一點半,便听見幼兒啼哭聲。
常春翻一個身。
她最耐不住小兒傷心,誰,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