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充分明白了,經過這次,我了解到,在父親與玫瑰之間,我選的是父親。我愛過,愛去了,我又恢復了自己,我想我不是情聖,我不能像老莊那樣,一輩子痴纏一個人。
我不是那塊料子。
謝謝主我不是那塊料子。
忽然之間我渾身輕松起來,一切煩惱一掃而空,在爹身邊轉來轉去。
小姐姐朝我瞪眼,「怎麼?你不避開爹爹了?」
我眨眨眼,不出聲。
爹說︰「要成家立室了,做人父親了,他自然不想他兒子也避他。」
玫瑰一直不出聲。
但事情再明白不過,爹爹已勝利,贏回了玫瑰。
爹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羅德慶爵士。
但我沒有再見到莊國棟,他悶聲不響地走了。
玫瑰一日與我詳談,我帶著慚愧、害羞,又坦然的神情坐在她對面。
她聲音低不可聞,但我側著身子聆听她。
她說︰「真糊涂,竟猶疑了那麼久。」
沒頭沒尾,但是我留神地听下去。
「直到知道德慶說他病了,我驀然發覺,我生命中不能缺少這個人。」
「我也是。」我說,「我不能沒有爹爹。」
「于是我對莊說,我將永遠是羅家的人,以前是以前,過去是過去。」
做得太對了,玫瑰。
「可是……」她柔情似水地說,「那些美麗的日子啊,我與他度過,刻骨銘心的思念,十年如一日,我悄悄傷神,現在想起來,只覺如一本愛情小說的情節一般,遙遠而美麗,卻與我本人無關,但因這個人,又明明轉變了我半生的命運,如今我只知道,我愛的是羅德慶,這是他,不是別人,他不能失去我,我也不能失去他,我們將白頭偕老。」
我很感動,玫瑰的真摯,令我又一次的感動,我發覺我的眼楮紅了。這個女人真是禍水。
「老莊呢?」我問。
「我不知道。」
「你不問他?」我著急。
「我怎麼問他呢?」玫瑰詫異地說,「他既與我無關,我何必還關注他的喜怒哀樂。」
玫瑰說︰「莊是一定痛苦的,而我的安慰一定是虛偽的,干嘛要多此一舉?」
我呆住了,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為父親慶幸獲得這樣好的妻子,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憐的老莊……
「他現在何處呢?」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但玫瑰可不理那麼多,她笑吟吟的,毫無心事般,跟著老爹到百慕大曬太陽去了。
我真不明白這女人,這個可怕的女人,一切可怕的女人,老莊呢?
我憤恨地把這個故事告訴小曼。自然,像所有的人一樣,以羅生門方式傾訴,隱去自己的過失,一筆勾銷,一言不提,單單攻擊別人。
我說︰「你想想,老莊哪兒去了?他會不會有所不測?你了解他,以他那獨一無二的性格,不留下片言只字而失蹤,你想想……」我不敢想下去。
小曼不出聲。
後來我發覺,她是不便出聲。
盡避以後大家都過著幸福的日子,我心中對老莊仍具歉意。
姐姐與姐夫們仍回英國去協助老爹的事業,老爹與玫瑰形影不離,是城里人公認最美麗的一對。而小曼,漸漸嶄露頭角,開始出鋒頭,做雜志封面,名牌時裝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新一輩的名媛來不及與她交往,因她是羅德慶爵士的未來媳婦,我則與小曼維持著長期訂婚的狀態,因目前流行這樣的關系——有什麼不愉快呢?一切十全十美。
但該死的,我掛著老莊。
他仿佛是消失在空氣中了。
很久很久之後,我收到一封信,在印尼泗水寄出。
小曼把信交我手中,詫異地問︰「誰認識獵頭族的人?」
我裝個吹毒箭的樣子嚇她,「呼,呼!」心中也奇怪。
把信拆開來,熟悉的字跡,竟是老莊寫的。我怪叫起來。
信中說︰「震中,如果世上尚有人記掛我,那應該是你。你以為我已殺身成仁了吧,而事實並不如此,添張恐怕是我們之間,唯一大智大勇的人。我現住泗水,每日在街上游蕩,替水手們做導游,又為外國通訊社做些散工,以圖溫飽。偶爾想起你,震中,真是感慨萬千。我一生失去玫瑰兩次,也屬福氣。自此以後,我看不出發憤圖強有什麼好處,為了我所愛的女人,我再不能做一個正常的人,但是你放心,我會活至老死。他們說,當你走下坡時,速度是快的,我已四十二歲,快了。國棟。」
我用拳頭擂著桌子,喃喃地說︰「老莊,老莊。」
情海變幻莫測,情可載舟,亦可覆舟,可是請問誰又願置身一池死水之中,永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