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明白。
黃振華隨即擺擺手,「算了算了,她再美麗也與你這種後生小子無關。」
我不以為然,「什麼後生小子?我今年三十一歲,比她還大一歲。」
「又怎麼樣呢?你已對她鬼迷心竅了是不是?」
我覺得尷尬,「這——」
他大力敲一下桌子,「玫瑰真是我心頭一條刺!」
我瞪大眼楮看牢他,黃振華是建築師中的美男子,風度翩翩,才識豐富,一向是女性們崇拜的對象,不知為什麼,他一直孤芳自賞,到三十多歲才結婚,現在頭發有點斑白,更加有一種中年男人的魅力——事業有成就了,又正當盛年,非常有風度,同性見了,都從心中佩服,我從來沒見過他失儀,但今天他卻語無倫次,大發牢騷。
顯然他也覺得自己失態,咳嗽一聲。
我說︰「我沒想到她那麼年輕。」
「她是我的小妹。」黃振華說。
這時候黃太太推門進來,見到我便笑說︰「怎麼?家敏,你去過老房子了?」
「是。」
「你覺得如何?」她笑問。
「很好的一座房子,大有作為。」我說。
她點點頭坐下來。黃太太是一個優雅的女子,城里那麼多女人,就數她有格,她與黃振華真是天作之合,無懈可擊,一對壁人。
我說︰「我見到了屋子的女主人。」。
「玫瑰,你見到玫瑰了?」她問,「是的,她現在是房子的女主人,母親把老房子傳了給玫瑰。」
黃振華說︰「最理想的做法應是拆掉它蓋大廈,以母親的名字命名。」
黃太太溫和地笑,「玫瑰做事全憑感性,不可理喻。」
我希望從黃太太那里得到有關黃玫瑰的消息,因此說︰「我們出去吃杯茶。」我挽起她的手臂。
黃振華笑道︰「你這小子,當著我面與我老婆嗦。」
我說︰「我承認自己是你的晚輩,不錯,我在你附屬的寫字樓工作,但我不是一名小子,我已經三十一歲,記住,黃先生。」
黃振華笑說︰「是,我會記住,溥先生。」
黃太太問︰「你跟我喝茶作什麼?」
「我有話要跟你說。」
黃振華說︰「家敏,記住我方才說的話。」
我說︰「我已經三十一歲了。」拉著黃太太出去。
黃太大一邊問一邊笑,「你這孩子是怎麼了?今天巴不得把出生紙粘在額角頭上,每分鐘都告訴人你已經三十一歲。」
我把她拉到附近的茶座坐下。
「有什麼話,說吧。」她很爽快。
「關于黃玫瑰——」
「玫瑰?」她凝視我,神色略變,「玫瑰怎樣?」
我笑問︰「為什麼一提到玫瑰,你們的表情就像說到洪水猛獸似的?她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嗎?」
「不,她是個可愛的女人。」黃太太吁出一口氣,「太可愛了。」
「我也如此認為,我一生中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女人,一件普通的黑色衣服,穿在她身上,風情萬種……」
「咪咪呢?」她忽然問。
「咪咪?咪咪跟這有什麼關系?」我不以為然。
「你應當記得咪咪是你的女朋友,家敏。」
我說︰「我們只是很談得來的朋友。」
黃太太說︰「家敏,說話公道一點。」
我心虛了,「可是……可是……」
「家敏。」黃太太的手了解地放在我肩膀上,「家敏。」
「玫瑰已經結了婚吧?」我終于再抬起頭來問。
「早結了婚。有一個女兒。」
「幾歲?」我問。
「快八歲。」
「長得好嗎?」
「跟玫瑰一模一樣,」,黃太太微笑,「這里有一顆痣。」她指指眼角下。
「是的,」我如著魔一般回憶,「一顆藍色的痣,像是永恆的眼淚。」
黃太太承認,「她確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曾經一度她想放棄這項事業,但她現在回來了,母親去世後,她再沒有顧忌,她告訴我,她決定離婚。」
我說︰「啊,她丈夫是個怎麼樣的人?」
「非常普通的一個人。」黃太太說。
「怎麼會!」我詫異。
黃太太長嘆一口氣,「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我回味著這句話,然後問︰「那麼你呢,你與黃先生呢?」
她微笑,「我算得是一個幸運的人,但家敏,我們也有我們的故事,說不盡的故事,」那微笑有點蒼涼的意味,「我與他都遲婚,都是經過一番來的,最後雖然得到歸宿,因為太知道身在福中,幸福得非常淒涼,像我,老有種不置信的感覺,十年了,天天早上起來,我都凝視著黃振華的臉,不信自己的運氣……」
我側耳聆听,非常感動。
「這世界並不是我們想像那樣,」她說,「振華來了,但是來晚了十年,其中夾著十年的辛酸,說也說不盡,你與咪咪不一樣,你們早已定下終身。」
「不,黃太太,」我不由得不坦白地說,「當我第一眼看到玫瑰的時候,我與咪咪之間已經完了。」
黃太太震驚︰「家敏!」她幾乎沒落下淚來,那種大禍將臨的神色,我在黃振華的臉上也曾經見過。
我問︰「為什麼你們不讓我接近玫瑰?」
「誰也沒有不讓你接近她,」黃太太說,「但這種一見鐘情的事是怎麼發生的?我懂得她長得美,但這城里的美女多得很……」
「她是不同的,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彷徨,她並不信任她自己的美,所以更加美得不能形容。」
「也許是,但是家敏,你三思而後行。」黃太太說。
「我知道。」我說。
「家敏,有什麼事跟你大哥商量一下。」
「他?」我笑,「他懂得什麼叫感情?」
黃太太微笑,「不一定是要在女孩子堆中打滾的人才懂得感情。」
「這我明白。」
「家敏,你是聰明人。」黃太太說,「不要為了一時的沖動而傷害咪咪。」
「我曉得。」
她忽然難過起來,「不不,你並沒有把我們的話听進去,你已經不再在乎咪咪想些什麼,我見過這樣的例子。」她轉頭走了。
回到家中,大哥在書房中練習梵啞鈴,我忽然頑皮起來,「咚咚」地大力踢他的門,嚷著︰「SHUTUP!」開心得要命。琴聲停了,門被打開,大哥皺著他雙眉,「你回來了?」他低聲問道。大哥的聲音永遠低不可聞,我一生中從未听過他提高一次聲線。
「大哥,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我說。
「你有什麼事?」他放下琴,點一支香煙。
「今天我看到一個美女。」
大哥輕笑,「美女——凡是平頭整臉的女人,對你來說,都是美女。」
「不不,這是真的,」我申辯,「真的是美女,我馬上被她迷住了。她一抬起頭,目光射到我身上,我便像中了邪似的,真可怕,我完全不能自己。」
大哥既好氣又好笑,「你一向不能自己。」
「大哥,這次是真的。」
他頷首,「我相信你。」
「喂,大哥,你別皮笑肉不笑的好不好?」
「你說完沒有?說完了我就繼續練琴。」
「大哥——」
「我懂得她是個美女。」他笑著按熄了煙。
「你這個怪人。」我罵。
「家敏,你也三十一歲了,長大吧。」他關上書房門。
「大哥,喂喂,大哥,溥家明!」我擂著門,「陪我吃飯。」
他沒有出聲,又練起梵啞鈴。
梵啞鈴樂聲像人的聲音,永遠在傾訴一些說不清的愛情,哀怨得令人心酸。
佣人擺出飯菜,我喝湯的時候,大哥出來了。
我問︰「今夜又不出去?」
他搖搖頭。
「你干嗎?」我不以為然,「練古墓派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