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總會門口,小冰見這大眼楮女孩欲語還休,馬上明白她的意思,輕輕說︰「邱小姐,我們查不到閣下的生父。」
邱晴緩緩轉過頭來,「有沒有辦法找?」
小冰問︰「為什麼,你也有難以壓抑的好奇心?」
邱晴不語。
「將來比過去重要,你是誰也比他是誰更重要。」
邱晴與他握手,「謝謝你。」
私家偵探走了。
接著的幾個月貢家一點消息都沒有。
邱晴真想上他們家開心見誠地說︰「貢心偉,這一切不過是個玩笑,我同你一點兒血緣關系都沒有,我與同學打賭使你煩惱,贏了一百塊。」
她已不在乎。
冬至那日,邱晴買好大量食物水果提著上朱外婆處,敲門無人應,立刻警惕地找凳子來站上去推開氣窗張望,看到老人伏在桌子上,不知有無知覺。
邱晴立刻召麥裕杰來撞開門,扶外婆起身,萬幸只是跌傷足踝,已經痛得不會說話。
邱晴與麥裕杰如有默契,立刻把老人送醫院治,途中邱晴說了良心話︰「沒有你真不知怎麼辦。」
沒想到麥裕杰說︰「那麼就嫁給我吧。」
邱晴答︰「姐姐已經嫁過你。」
麥裕杰說︰「是,那是我的福氣。」
「彼時你並不十分珍惜。」
「那時我愚魯無知。」
邱晴溫柔地看著他,「那也許是我不恨你的原因。」
他們把朱外婆留在醫院里觀察,出來時已是深夜,邱晴邀請姐夫回家吃飯。
她就地取材,用最快的速度做了香噴噴一品鍋。
麥裕杰凝視當年他蹲過的角落,邱晴回頭告訴他,邱雨那夜就躺在門口,母親則一直睡在房里。
「我殊不寂寞,所以不肯搬家。」
「將來怎麼嫁人?」
「像我這樣的女子,大抵也不要奢望這件事為佳。」
「而我配不上你。」
陋室中似有「嗤」一聲冷笑,麥裕杰抬起頭,「是你笑我?」
「不,」邱晴搖搖頭,訝異地問,「那是姐姐,你沒听出來?」
麥裕杰笑,只有他接受邱晴的瘋話,不讓她宣泄一下,只怕生活壓力會把她逼成齏粉。
麥裕杰說︰「來,我陪你出去逛逛。」
他倆來到鬧市,兩人肩並肩,從前他看她悶,時常做好心把她帶出來走走,他在前,她在後,並不交談,他讓她參觀店鋪街市,隨意買零食吃,盡興始返。
今日邱晴走在同一條街上,一抬頭,猛然看見許多五光十色、林林總總的招牌,招搖地呼召顧客尋歡作樂要趁早,邱晴呆住了。
這果然是新潮流,邱晴數一數,一條短短的街上,共有八十七個招牌,每一個艷幟後邊,都有一個故事。
她問麥裕杰︰「你故意帶我到這里來?」
他點點頭。
「你怕我上學上得月兌了節?」她笑問。
警車號角嗚嗚,不知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什麼人召了執法部隊前去協助。
警車過去了,深宵,對面馬路賣女服的檔攤,宵夜店,桌球室,都仍然營業,街上點著數萬支的燈泡,溫暖如春。
麥裕杰用手肘輕輕推她,示意她看樓梯角落的交易。
一個穿玫瑰紫緞衣黑色絲襪的女子匆匆自小童處接過一小包東西塞進胸前,小童一溜煙似地滑月兌,女子抬起頭,驚惶地四處張望,這時,人家也看清楚她的臉,盡避濃妝,幼稚的表情顯示她才十五六模樣。
邱晴喃喃說︰「街上只剩老的小的,適齡的大概全到你的夜總會去了。」
「記住,」麥裕杰說,「這條街叫旺角道。」
邱晴不語。
「世界上每一座大城市起碼有一條這樣的街道,你不必為本市難為情,也不用為自己發窘。」
邱晴問︰「我們逛夠沒有?」
「累了我送你回去。」
第二天,邱晴起個大清早,回到校園,守在禮堂門口,特地等同學們一群群進來,朝氣勃勃,有說有笑,她欣賞他們明亮的眼楮,粉紅色皮膚,輕快的步伐。
邱晴忍不住走過去與他們每個人握手,一邊說著「早,你們好,謝謝你們」,同學們認得她是管理科的邱晴,都笑起來,「你也好,邱晴,又考第一是嗎?」以為她要把歡樂與每個人分享。
待上課鈴真的響起來,邱晴回到課室,已經累得睜不開雙眼,整個課堂里相信只有她一個人橫跨陰陽兩界,光與影,黑與白,生與死,善與惡,她都領教過,疲倦也是應該的。
沒到放學她便去醫院探朱外婆。
老人躺在清靜的病里,看到邱晴喜出望外,緊緊握住她的手。
白衣看護笑容可掬地進來探視。
朱外婆說︰「這里一定極之昂貴……」
邱晴溫柔地打斷她,「麥裕杰已經交待過了。」
邱雨一早就最愛說的︰金錢面前,人人平等。
邱晴開頭也十分疑惑,真的,沒有人會追究?她跟著姐姐出入消費場所,果然,所有的服務人員為著將貨物套現,對顧客畢恭畢敬,只要貨銀兩兌,他們才不管客人從哪里來,又將回到哪里去,市面上只有髒的人,沒有髒的錢。
「真虧得阿杰。」
「是的。」公立醫院多麼不堪。
朱外婆與別的老人不同,她始終精靈、清醒、從不嚕蘇,也許老人同孩子一樣,無寵可恃,自然就乖起來。
邱晴可以想象自己老了的時候,有事要進院修理,恐怕亦如朱外婆似,孤零零躺著,雙眼注視房門,渴望熟人進來探訪。
外婆還有她,她誰都沒有。
外婆輕輕說︰「你會找到伴侶,養育子女。」
邱晴把手亂搖。
棒兩日老人出院,邱晴同醫生談過,她健康情形無礙,大概可以有機會慶祝七十大壽。
按活節學校有一段頗長的假期,邱晴待在家里與外婆作伴。
外婆向她透露一個消息︰「有人舊事重提,與我商量要收購單位重建。」
邱晴訝異,「你想搬出去?」
「不,但這小小蝸居可以換新建大廈兩個到三個單位呢。」
「外婆,我同你講,這里才是你安身養老的好地方。」
「邱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這一列石屋的戶主全答應了,只剩你一戶。」
邱晴十分悲涼,低頭不語。
「大勢所趨,連我老人都要讓步,你是年輕人,不會想不通。」
餅半晌邱晴問外婆,「拆建期間,你打算住什麼地方?」
「我可以回鄉下。」
「尚有親人?」邱晴關心地問。
外婆笑,「有彩色電視機,怎麼會找不到親戚。」
邱晴點點頭,「好的,我答應賣。」
「你母親不會不贊成的。」外婆安慰她。
第二個星期六,邱晴在中午新聞報告中听到夜總會失火消息,她趕到現場,三級火已經撲滅,疑是電箱失修走電,到處是煙漬水漬,裝飾全部報銷,最快要三兩個月後才能復業。
邱晴完全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麥裕杰一聲不響,冷冷旁觀,一如不相干的觀光客。
邱晴同他說︰「不如收山算了,少多少麻煩。」
麥裕杰一點兒不氣惱,溫和地說︰「我們一起到北美洲去,你讀書我退休,釣魚種花,那才是理想生活。」
邱晴不出聲。
「你不願意,就別叫我洗手不干,」他嘆一口氣,「再說,休業後從早到晚,叫我到哪里去?一個人總得有點事要做,還有,那一幫十來個兄弟,也已經相處十多年,他們又怎麼辦?」
邱晴覺察到他語氣中那種商量的成分,麥裕杰已視她為同輩看待。
「你可以試試給遣散費。」
「听听這管理科高材生的口氣!要不要依照勞工條例賠償?出生入死,怎麼算法?他們還沒到退休的時候,我即使往北美洲,也得把他們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