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裕杰混身震動。
「不然的話,躺在這里的就是你了。」
他不語,完全認罪。
「我又听說,在這之前,你要與她分手,她也已經答應,沒想到臨走之前,還要再救你一次,麥裕杰,她待你真正不薄。」
麥裕杰面孔痙攣,年輕的他在該剎那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舞場見到邱雨的情形,那奇異的一夜叫他永身不忘。
他上小舞廳去找舊時手足,正坐著在等,有一大幫提照相機的人擁簇著一名女子上來,擾攘半晌,原來是新聞記者采訪被前任男友淋硝鏹水的舞女。
那無膽匪徒手顫顫撒上藥水,只有幾滴淋在女方手臂上,那年輕的女子正潑辣地、生猛地形容她如何以第一時間通知警察來抓了人走,同時伸長手臂,展覽給眾人參觀。
硝鏹水腐蝕過的地方有幾點紅斑,在雪白的肌膚上看去似濺出來的胭脂,一點兒不覺可怕。
在這個時候,那女子忽然抬起眼楮,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麥裕杰。
一年後她才這樣形容︰「舞廳一角怎麼會蹲著一頭狼!」
他們是這樣認識的。
女子手臂上的紅斑還沒有痊愈他倆已經知道會長時期在一起生活。
麥裕杰的雙目更紅,面孔扭曲,只是說不出話來。
外婆對他說︰「現在邱晴沒有親人了。」
原來是為她說項,邱晴冷冷答︰「我還有同胞兄弟,我不需要這個人憐憫。」
外婆看著她,「這人是你的姐夫,他會照顧你。」
「我不需要他,或是他的世界,看我的姐姐就知道在他身上可以得到什麼。」
麥裕杰張開嘴想說話。
邱晴指著他,「不準你說一個字辱及我姐姐,今夜你沒有發言權。」
地板擦過又擦,棕色油漆早已剝月兌,露出木料原色,本來藏著污垢,看不出來,邱晴揀有血跡的地方特別用力洗得發白。
事後才發覺洗出一個模糊的人形來,邱雨是永遠躺在那里。
深夜邱晴醒來,有時仿佛可以听到幾個人的呼吸聲,她反而覺得十分有安全感,擁著被褥听一會兒,再度入睡。
曾易生來探訪她,一開口便說︰「今天我休假。」
此地無銀三百兩。
邱晴呆呆地看著他,已經沒有力氣掙扎,她只是輕輕問︰「有何貴干?」
「我路過這里,順道看看你。」
「很少有人路過城寨。」邱晴出奇地溫和。
他們在天台坐下。
秋天了,空氣略見清爽。
曾易生說︰「這個夏季又長又苦。」
他講得再正確沒有。
曾易生忽然說︰「城寨內無罌粟種植,無煙土生產,都自外邊運進來,地方本是干淨的地方,不應對它有任何偏見。」
邱晴把手臂抱在胸前,有點兒感謝他為她的出生地說話。
「這個夏季,你不知道瘦了多少。」
邱晴不語。
「我知道你已念完預科,可願意接受我介紹工作?」
邱晴的心一動。
「抑或你還有其他計劃?」
「我打算找我兄弟。」邱晴不由得向他透露心事。
曾易生一愣,他不知她還有親人,只得不露聲色,要徹底了解這個女孩子,談何容易。
邱晴輕輕說︰「姐姐離開之後,我才明白要把握時間。」
「你若需要幫忙,應該知道到何處找我。」
「謝謝你。」
「不客氣。」
棒數日,邱晴照著地址找上門去。
那天她穿著小小白色外套,長發編成一條辮子,藏青色裙子,外表與一般女學生無異。
大夏司閽並沒有注意她,邱晴順利找到十六樓甲座,便伸手按鈴。
半晌,才有穿制服的女佣啟門,和氣地問找誰。
「貢心偉。」邱晴說。
「他到圖書館去了。」
邱晴剛想告辭,那女佣又說︰「請進來等一會兒,他說過回來吃中飯。」
邱晴點點頭。
女佣把門打開,邱晴眼前馬上一亮。
竟有這樣好風水的住宅,邱晴暗暗贊嘆,寬敞的客廳接著一個大露台,欄桿外邊便是維多利亞港與九龍半島全景,同哺土卡上看到的香港一模一樣。
邱晴緩緩坐下。
沒想到哥哥在這般美好的環境里長大。
女佣給邱晴斟出一杯茶,捧一疊雜志放她面前,讓她舒服地等候。
生命從來不是公平的,得到多少,便要靠那個多少做到最好,努力地生活下去,邱晴最明白這個道理。
環顧室內家私簡潔素淨,一塵不染,玻璃茶幾晶光雪亮,靜寂一片,氣氛祥和舒適。
邱晴忍不住想,假如姐姐與她也在這里長大,會是什麼樣子。
她渴望見到貢心偉,他可以解答她的疑團。
本來等人是最吃力的一件事,但邱晴窩在沙發里,卻非常自在。
偌大的公寓里好像沒有人,她要坐多久,便坐多久。
茶幾上有一份未經打開的報紙,頭條新聞用紅字印著︰「億萬探長引渡途中潛逃」。
邱晴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剛欲細讀,背後傳來一聲咳嗽。
邱晴轉過頭去,看到一位中年婦女微微笑看著她。
邱晴連忙站起來,「貢伯母,你好。」這想必是女主人了,「我叫邱晴。」
丙然猜得不錯,「你也好,可是心偉遲到?」她走過來坐下。
「沒有,」邱晴答,「是我路過,上來問他借書。」
「哪一本,我替你拿。」貢伯母像是頗喜歡她。
「不用了,下次吧。」邱晴想告辭。
「你是他同學吧,心偉他也該回來了。」
北伯母穿件舒適的洋服,五官端莊,態度舒泰。
邱晴很喜歡她,心偉有這樣的母親真幸運。
她滿意了,站起來說︰「伯母,我下次再來。」
「邱小姐,吃過早點心再走。」
「不客氣,我還有點事。」
北太太把邱晴送出門口。
到了樓下,才松一口氣,迎面走來一位神清氣朗的少年人,穿白衣白褲校服,襯衫口袋上繡著名校的標志。
他看到有人注視他,亦抬起頭來,呵,是一名標致的少女,這些日子來他已習慣異性的注目禮,只是微微笑一笑。
但慢著,她的眼楮,少女眼中有一種無限依戀的意味,在什麼地方見過呢?貢心偉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邱晴的嘴唇嚅動一下,她知道她終于見到貢心偉,心里十分激動,匆匆掉頭而去。
男孩子需要比較好的環境栽培才能有機會出人頭地,不比女孩,隨便哪個角落,蜷縮著吃些殘羹冷飯,也能成長,不過最好還是要長得美。
到了車站,邱晴還在興奮,半晌才記起,他們之間並沒有交換過一言片語。
晚上她對朱外婆說︰「他不知道有多英俊,一定有不少女同學追求他。」
朱外婆點點頭,「崇拜完你姐姐,該輪到你哥哥了。」
邱晴冷下來,姐姐最令她傷心。
「麥裕杰給你帶來邱雨的遺物。」
「我不要見他。」
「他已經走了。」
外婆把一只餅干盒子推向她。
「只有這些?」
「衣服沒有用,他已經作主丟掉。」
邱晴把盒子打開來。
里面裝著一些金銀首飾,式樣粗糙低俗,有一枚心型鑽戒約白豆般大小,算是最登樣的一件。
朱外婆取出一條細細項鏈,「這你可以戴在身上作紀念,我見邱雨戴過。」
邱晴點點頭,把項鏈系在頸上,小小一個墜子,上面有花好月圓字樣,邱晴淒涼地笑了。
姐姐得到的真不算多,半罐頭的破銅爛鐵作為玩具,已經樂孜孜地度過一生。
「你看這個。」朱外婆指一指。
墊底是一張照片,哎呀,是她們母女三人的合照,母親豐滿的膀臂一邊摟著一個女兒,邱雨穿紅色搶盡鏡頭,邱晴穿白襯衫同現在一樣沉著。
「她怎麼會有這張照片,我都忘了,這也許是我們母女唯一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