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巫蓓雲有胡乃萱。
老胡對她說︰「我同王日和正式簽字分開了,出乎意料適應獨身生活,」她並沒有夸張,她比以前要心平氣和,「你呢,你有沒有完全原諒周至佳?」
巫蓓雲忽然說出心底話︰「我想都沒想過要原諒他。」
胡乃萱意外得用手掩住嘴,她太詫異了。
巫蓓雲問︰「誰說過我一定要原諒他?」
「可是我以為你們已經破鏡重圓。」胡乃萱瞪著巫蓓雲。
老胡真不失為一個可愛的人,對她來說,世事仍然一是一,二是二。
「我們仍然是合伙人。」
這個伙伴最近已沒有替公司賺錢,將來如果不加油前進,事情恐怕會有變卦。
「我真佩服你,蓓雲,你可以這樣清醒理智處理夫妻間事,」老胡忽然想起來,「你的男朋友不反對,來個三人行?」
巫蓓雲失望,「我沒有男朋友。」
「那日我明明看見第三者。」
蓓雲索性開一個玩笑,「那人只是我表哥。」
在家,她同周至佳一日客氣過一日。
開口閉口︰「我可否——」
周至佳回答︰「我情願不——」
大日子越來越近,周至佳深居簡出,對外一切,由巫蓓雲鼎力處理。
二0七九年匆匆結束,二o八O年來臨,巫蓓雲沒有慶祝佳節的習慣,一早睡覺,昏昏沉沉間忽然听到氣笛長鳴,小雲親吻她臉頰,「新年快樂媽媽」,蓓雲睡得糊里糊涂,只覺這一個凌晨同其他的凌晨根本沒有分別,敷衍地唯唯諾諾。
小雲回自己房去了,氣笛聲仍然不停,巫蓓雲只在心中直罵︰吵死人了,難道要響到二0八一年?
她把被褥拉過頭。
半明半滅間忽然想起十六歲的時候,與一班小友一起聚集在城市廣場中,等待新的一年來臨,她還記得當天穿一件白間藍條子毛衣、白長褲、白靴子,真是嚇死人的配搭,但因為年輕,居然化腐朽為神奇。
這樣的好日子也會過去。
巫蓓雲如此踏進二O八0年元旦。
元旦照例是假期,蓓雲有點怕這種家庭日,你眼看我眼,大眼對小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活,即使有話題,也不能說上整天,還有,越說越錯,兩個人都多心,一言不合,冷嘲熱諷,在所難免,最慘的是,不說也不行︰你生誰的氣?
在家還好些,至少可以自睡房走到客廳,廚房轉進工作室,巫蓓雲現在最怕與周至佳同車,兩個人排排坐,動彈不得,車程若超過三十分鐘,那種痛苦的死寂,堪稱天長地久。
她願意把這一天假期奉獻給國家。
愛瑪推門進來,「主人,新年快樂。」
「他們呢?」
「都出去了。」
蓓雲吃一驚,「小雲還情有可原,周至佳何處去?」
「周先生由機械保姆陪同到附近公園散步。」
蓓雲怔怔地,及至真知道孑然一人,又恐懼孤獨。
「一位一O三三先生祝賀你新年進步。」
「快把他接進來。」
「他是昨夜零時零分打來的,你一早就睡了。」
蓓雲又失望,懶懶靠在床上看愛碼收拾房間。
愛瑪問︰「保姆現已開始操作,新生兒可是不用我照顧?」
「你可以當嬰兒不存在。」
可是愛瑪酸溜溜,「人家總是得到優差。」
蓓雲大奇,「我以為你不喜歡帶孩子,你不是說工夫趕不來嗎?」
愛碼不出聲,只是埋頭苦干,原來它同巫蓓雲一樣,叫它擔大旗,它怕,不叫它做,它更怕。
巫蓓雲苦笑,家人在屋里,她煩,家人全體外出,她又不自在。
因不知如何選擇,故此一天又一天拖下去。
愛瑪到這個時候才說︰「胡小姐找過你,說,你若沒空呢就算數,你若想出外走走,她整天在家。」
下了班,巫蓓雲又不想與同事糾纏。
「我再睡一覺,替我把窗簾放下來。」
「主人,我看你還是振作一點,周先生身子這樣不便,還是起來了,新年新氣象嘛。」
它說得很對,「那麼,」蓓雲接受勸告,「請替我告訴胡小姐,三十分鐘後在老地方等。」
所謂老地方,是她們剛進公司,收入不那麼好的時候,常去的一間咖啡店。
蓓雲在家常便服外加件大衣便出去了。
胡乃萱比她早到,一個人,坐著正喝咖啡,全身簇新行頭,今年流行那種看上去自來舊其實昨天剛新置的顏色。
胡乃萱看到巫蓓雲,也上下打量她,她身上這件大衣非同小可,用復古天然羊毛制成,此刻所有人造縴維衣料已無須洗滌清潔,這件羊毛大衣卻須送回原廠干洗,胡乃萱嫌麻煩,不考慮選用。
兩個女人靜靜對坐,喝著熱飲,孩子們有孩子們去處,稍微長大即單獨行動,不復依依膝下。
蓓雲倒是沒有遺憾,當女兒要她的時候,幾乎在她身上生活,無時無刻不抱在懷中,所有親友見此情形均搖頭嘆息,就差沒來一句慈母多敗兒,但蓓雲悠然,她已經在小雲一歲之前連本帶利抱了回來,賺得無數溫馨,以後怎麼樣都無所謂。
「又一年了。」胡乃萱的開場白。
巫蓓雲笑,「說些新鮮題材。」
「公司最近無人離婚,沒有新聞,大概即好新聞。」
「有沒有人結婚?」
「除出我和你,誰還肯結婚?」
蓓雲苦笑,這個時候,她看見胡乃萱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來,然後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擱在她肩膀上,蓓雲馬上知道這是誰。
她仰起頭,對年輕人說︰「新年好。」
胡乃萱第一次注意到有這麼一個人,張大嘴巴,合不攏來。
老胡一直懷疑巫蓓雲有外遇,沒想到他質素那麼高,只見那漂亮高大的年輕人無比親昵的握住巫蓓雲的手深深一吻,使旁人艷羨得差些連眼珠子都掉出來。
胡乃萱反應奇突,結結巴巴,平時最會講話的她此刻詫異過頭反而詞窮。
老胡罵自己的想象力太差勁,造巫蓓雲一千次謠都離事實千里之遙,原來人家竟過著如此精彩的新生活!
年輕人在巫蓓雲耳畔說︰「我那邊有朋友,要過去了。」
胡乃萱當然听不見,雖然只是一個旁觀者,不知怎地,她的耳朵倒癢起來。
年輕人向胡乃萱笑笑,那雙明亮的眼楮狡獪靈活,似洞悉她的好奇與她心底的渴望,胡乃萱漲紅面孔。
年輕人隨即離去。
餅了很久很久,胡乃萱才問巫蓓雲︰「那也是你的表哥?」
「不,」巫蓓雲眨眨眼,「那是我的表弟。」
年輕人真是幫忙,一月一日,元旦,就幫她出了一口氣。
上演這一幕之後,即使是胡乃萱,也不得不佩服巫蓓雲的手段。
巫蓓雲卑微的新年願望也已經達到,她從來沒希望過青春常駐或是世界和平,她只希望得到一點點意外的驚喜。
孩子出生的日子越來越近。
小雲說得最好︰「像做夢一樣,家里快要添一新成員。」
他專用的家私用品雜物開始陳列出來,什麼都小一號,什麼都不缺,他不向大人借用任何東西,一切都是私家貨,堆滿整間育嬰室。
小雲笑︰「我保證我小時候沒有這樣夸張。」
蓓雲想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又怕小雲不相信。
小雲最後感慨︰「現在的兒童真幸福。」
蓓雲笑得眼淚都淌出來,對,差點忘了,巫小雲已不是兒童,她已是少年。
有一天下午,蓓雲在百貨公司替嬰兒挑衣服,踫見了一個熟人。
他向蓓雲笑笑,點點頭,蓓雲沒把他認出來,哪里來一個這樣登樣的男人?文質彬彬,一副藝術家樣。
「記得嗎,我是余小明的父親。」那人笑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