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她說得對,錢沒到手,先听一大頓廢話,得不償失,再笨的人也會生氣。
這是一筆巨款,蓓雲未必打算拿出來,不該先佔了口舌便宜,蓓雲慚愧。
于是立刻說︰「我同至佳商量後與你聯絡。」
至善臉色稍霽,「我等你消息。」
她一定,巫蓓雲立刻揚聲,「愛瑪,出來。」
愛瑪不得不出來,它行動受巫蓓雲的聲線控制。
蓓雲正眼不看它,「你居然敢欺騙主人!」
「我不敢。」
「周至善來過幾次?」
它垂下頭,「三次。」
「還說不是欺騙,你為何不從實報上來?」
愛瑪辯白︰「只是隱瞞,不算欺騙。」
「嘿!巧言令色,」蓓雲惱怒,「這是我的家,不應對我有一事隱瞞。」
愛瑪說︰「是周先生要求我且別讓你知道此事。」
蓓雲沉默,呵,他與她終于經己異床異夢。
愛瑪含怨曰︰「一個僕人,兩個主人,不同命令,何去何從?」
蓓雲不得不說︰「從今日起,你只得巫蓓雲一個主人,我會調校你的零件,使你容易辦事。」
愛瑪並不見得特別高興,「周先生會怎麼想?」
蓓雲嘆息,「顧不得那麼多了。」
愛瑪又進一步問︰「屋里所發生的事,是否不論大小,你一定都要知道?」
「不,」蓓雲答,「我巴不得裝聾扮啞,但是愛瑪,就在我自己家里發生的事如果我不知道,外人會取笑我,我從此難做人,你明不明白,我自有不得已之處。」
愛瑪默然,「這會傷周先生自尊心。」
「他早應該知道有這麼一天。」
背後傳來一把聲音︰「是,我早該曉得。」周至佳出來了。
蓓雲知道這次沖突難免。
「至善那邊的事我會打發,不勞你操心。」他冷冷說。
蓓雲沉不住氣,「沒有那麼大的頭,切忌戴那麼大頂帽子。」
「這是周家的事。」
「那麼別到我家來談周家的事。」
「別忘記這個家我也有份。」
「這話應該由我來提醒你。」
愛瑪這時苦口婆心勸主人,「唇槍舌劍,出了口反悔就來不及了,何苦。」
誰知周至佳像是動了真氣,轉過身子便吆喝,「咄,什麼東西,膽敢教訓我。」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打開機械人的控制盒,抽出其中的太陽能蓄電池,大力扔到牆角。
愛瑪頓時癱瘓。
這樣對待機械人,殺傷力好比無故摑朋友一大巴掌。
蓓雲說︰「你太過分了。」
「你居然在一具機械人面前侮辱我!」
「你也太容易動氣了,我勸你保重身體。」
她站起來拾電池,發覺周至佳用力至大,電池已經毀壞,蓓雲連忙到儲物室去尋找後備電池。
出來的時候,周至佳已經不在客廳里。
蓓雲見他房門打開,知道他已外出散心。
她把電池裝好,順便調校愛瑪的性能,使它只听令于一個主人。
愛瑪蘇醒過來,傷心地問︰「周先生為什麼那樣對我?」
蓓雲苦笑,「因為他不能拆卸我的電池,故遷怒于你。」
「我是站在他那邊的呀。」
「我何嘗不想幫他。」
「他是否有自卑感?」
「你說呢?」蓓雲嘆口氣。
她挽起大衣公文袋。
愛瑪問︰「你又要上哪里去?這個家已不像一個家,從前,一到傍晚,你們一家三口必定歡聚一堂,氣氛融洽,高高興興,快快活活享用我做的晚飯,可是你看,現在偌大公寓,往往只剩我一個人,還有什麼味道?」愛瑪長嗟短嘆。
蓓雲呆半晌,「皆因有人要調換身分做全職父親。」
「為什麼連小雲都不再戀家?」
「因為這個家已經不像一個家,你說得對。」
「主人,你一定可以挽救這個家。」
蓓雲苦笑,「我可不是大力士。」
「別放棄這個家,太可惜了。」
「我豈不比你更痛心。」
「留下來,主人,我陪你下棋。」
蓓雲拋下大衣手袋,「算了,替我好好按摩肩膊吧,它們酸痛得像是要與我胴體分家。」
她索性躺下來。
那天晚上,周至佳父女都很晚才回來,可是究竟都給巫蓓雲三分薄面,沒敢吵醒她。
第二天,巫蓓雲把她名下的政府債券賣了出去,又向公司預支六個月紅利,籌到一筆款予,通知周至善︰「老老實實,只有你要求的三分一,可是我只能做到這樣,你若不嫌棄,下個星期隨時可以存進你戶口。」
至善倒是呆半晌,才說︰「我自己來拿。」
「不必走一趟了,又不是巨款。」
「謝謝你,蓓雲。」她似想說她錯怪了巫蓓雲。
「籌到這三分一,你們可以問國家銀行借余款,分期攤還,政府十分鼓勵小型投資計劃,不會有問題,如果有枝節,我們再商量。」
至善低聲道︰「我知道你關心我們。」
蓓雲感慨,「但願我有足夠能力。」
至善只怕越描越黑,半晌才同蓓雲道別。
蓓雲倒覺得有種還清債項的輕松,欠債還錢,她一定欠下他們不少,不然不會巴巴的把辛苦積蓄所得白填限。
財去人安樂,蓓雲不但不心痛,反而高興,這下子,周至佳不會再牢騷多多了吧。
丙然,他沒有向她道謝,可是在晚飯時間,他同她搭訕︰「膝頭十分酸軟。」
蓓雲順勢答︰「自然,負荷甚重。」
「有什麼辦法沒有?」他揉著雙膝。
「我替你去體育用品公司去買雙護膝回來。」
「有用嗎?」
「你統共忘了,我懷小雲時便靠護膝才站得起來,後來整天抱她,又添了對護腕借力,最後那個店員駭笑問我幾時戴頭盔。」
周至佳瞪著雙眼,他完全不記得有這樣的事,蓓雲懷孕時他不是不關心她,但是許多細節,他還是疏忽了。
「不要緊,」只听得蓓雲安慰他,「現在你都知道了。」
周至佳啼笑皆非。
深夜,家人都休息了,蓓雲在房中一人扮演兩個角色。
她先站著問︰「你鞠躬盡瘁為這頭家,有無人感激?」
問完了她跑去坐在床沿自己答自己︰「管它呢,盡了責任算數,笑罵由人。」
然後覺得非常非常累,便倒在床上。
希望到了三0九七年,女性有出頭的一日。
一直以來,每次提倡男女平等的計劃,表面上看用心良苦,都似為女性著想,不知怎地,到頭來,吃虧的卻總還是女性。
一個世紀前,建議女性走出廚房去放眼看世界,做一個經濟獨立人,本是好事,卻沒想到,從此以後,女人便做得賊死,到了巫蓓雲盛年,政府又提倡輪流育兒,更加不得了,女性簡直要背起整個家庭擔子,怕只怕下個世紀不知又發明些什麼餿主意。
巫蓓雲真想領導女性走出去游行,扯起標語︰謝謝各位,別再為我們著想,讓我們生活在黑暗中吧。
社會越是進步,女人越是慘,三頭六臂還不夠應用。
新置的安眠麻醉劑香霧帶玫瑰花的芬芳,幾可亂真,巫蓓雲還是睡著了,沒有夢,麻醉標簽上注明︰無夢,愛做夢的人,可以選焙另外一種噴劑,注明︰美夢。
蓓雲只怕好夢易醒,還是干脆不做夢的好。
科學進步,還是對人類有益,人類,有時還真不包括女人。
第二天早上,蓓雲睜開眼楮,只覺渾身酸痛,一如昨夜被人打了一頓。
她申吟著呼喚愛瑪,「快把消乏丸取來給我。」
愛瑪抱怨,「這種藥服多了一點好處也沒有,不知是哪個庸醫開給你吃。」一邊遞上清水與藥丸。
「此藥可救賤命。」蓓雲忙不迭吞下。
「累了要休息,不要死撐。」
巫蓓雲冷笑一聲,「你吃撐了,累了居然可以休息,誰供養、誰供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