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它繪形繪色的形容,昨天早上,胡乃萱像瘋狗似沖入訓練班課室,找到曾倩文,一手把她揪出來,就賞她兩巴掌,把其他同事嚇得目定口呆。
出丑了。
肯定電腦所述,經過藝術夸張,它又沒親眼目睹事情經過,不過是人雲亦雲。
但胡乃萱已經出丑。
巫蓓雲十分惆悵,如此能說會道能干果斷的一個女子,沒把一件重要的意外好好處理。
說到曹操,曹操便到,胡乃萱進來了。
她沒精打采,雙目通紅,坐在蓓雲對面,嗒然說︰「真沒想到,王日和是那樣一個人。」
蓓雲裝出一個純潔的樣子,表示她不明白她說些什麼。
老胡像是賺蓓雲笨,「我心情欠佳,無暇同你細說,改天再談。」
站起來就走,大概打算到別的較為精乖些同事處訴苦。
蓓雲捏一把汗。
幸虧馬上行動,把曾倩文調出去,否則今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老胡必定在心急慌忙間找她來出氣,說不定對下屬管教不嚴就是個罪名。
對外,這樣精乖伶俐有什麼用,在家,巫蓓雲還不是要做忍讓專家。
中午,蓓雲利用午膳時間準備公務,偌大辦公室只剩她一個,獨享清靜。
忽然之間,她听到一聲咳嗽。
抬起頭來,蓓雲看到那年輕人站在遠處角落,雙手插褲袋中,正笑眯眯看著她。
蓓雲又驚又喜,「你是怎麼過來的,本公司防衛森嚴,要經電腦核對過指紋才會放行。」
他笑,「更隱蔽的地方都難不倒我。」
蓓雲嘆息︰「你來了也好,我悶得要命。」
「你的家務事不是已獲合理解決?」
「人家合理等于我的委屈。」
「那簡直是一定的,」年輕人感喟,「愚者老騎在聰明人背上發號施令,奈何。」
蓓雲不做聲。
「你有沒有听過一句老話?」
蓓雲苦笑,「我知道是哪一句︰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年輕人忽然輕輕地笑起來,笑得不住咳嗽,笑聲漸轉為蒼涼,終于淚盈于睫。
蓓雲意外了,那麼年輕,那麼開朗,莫非他也有一段心酸往事。
他終于說︰「我們都想得太多了。」
蓓雲接上︰「卻放棄得太早。」她指放棄追求理想。
年輕人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站在角落,一直沒有走近,隔了一會兒,他說︰「你的同事回來了。」
蓓雲說︰「改天見。」
他不徐不疾往外走去。
相隔不到一分鐘,便有同事嘻嘻哈哈推門進來,顯然滿意地享用了一頓豐富的午餐。
蓓雲忍不住問︰「你們出去的時候有沒有踫到人?」
同事們一怔,「沒有哇,我們應當踫見誰?」
蓓雲連忙說︰「沒有誰。」
「對了,」同事打蛇隨棍上,「你听到胡乃萱那件案沒有?」
蓓雲答︰「早听過了。」她不願多說。
同事們問蓓雲︰「你說好笑不好笑。」
蓓雲忽然抬起頭來︰「有什麼好笑,一點也不好笑。」
同事見這樣掃興,便散開不復談論他人是非。
他人的悲劇、不幸、煩惱,統統是笑話?何等奇突的心態。
回到家中,愛瑪與小雲在下國際象棋,小雲輸得一塌糊涂,鐵青著臉斥責機械人︰「又不是來真的,手腕何必這般認真苛刻,弄得游戲一點味道也無!」
愛瑪抗議︰「但我手不由主,弈棋功能由人輸入,與我無尤。」
「那人也太無幽默感,」小雲發牢騷,「既非正式比賽,松點何妨,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話似有弦外之音,值得咀嚼。
愛瑪見到女主人便說︰「周先生出去了,希望你到梁醫生醫務所接他。」
蓓雲不假思索使說︰「勞駕你撥個電話給他,巫蓓雲一天工作已經完畢,累得賊死,請周先生自行叫車返家。」
愛瑪答︰「是。」
小雲過來試探,「或者我們應當去接父親。」
蓓雲笑,「放心,在這個階段,他絕對可以照顧自己。」
「對,胡小萱今日缺課,家里沒人接電話。」小雲想起來。
「也許她們去探外婆。」
小雲有點疑心,「可是胡小萱一貫對我無話不說。」
「每個人總有不願公開的私隱,千萬不要苦苦相逼。」
周至佳返來時,蓓雲在一邊喝熱可可,一邊在電腦熒幕上讀當天新聞。
他對妻子說︰「第一次手術定在下星期五晚上,周末你不會有應酬吧?」
蓓雲放下杯子,「日子挑得不錯,我會陪你入院。」
周至佳說︰「我有點緊張。」
「放松放松,」蓓雲抬起頭來,「科學昌明,不用擔心,你瞧瞧這還算什麼世界,竟有人建議兒童在家接受教育,我們做母親的還能松氣嗎?」
周至佳又說︰「每一宗手術都有一定的風險。」
蓓雲十分訝異,「你害怕?」
周至佳逼不得已頷首。
蓓雲拍拍他肩膀,「這種手術哪個婦女不做過一次兩次?簡單得由機械人執行,一次生,兩次熟,把原先的疤痕剪掉,在原位再開一刀,事成後縫合,三兩天後同沒事人一樣,還可以落地帶孩子,做家務呢,不怕不怕,」她打一個呵欠,「總而言之,美蘇合作在金星建立太空基地,絕對是好消息。」
說罷她站起來走返臥室休息,不再與周至佳討論這個問題。
必上門,蓓雲收斂那滿不在乎的表情,五官掛下來,嘆口氣,開了催眠劑,不到五分鐘,在芬芳的麻醉藥中沉沉入睡。
周末確是個大日子,周至佳神色倉惶,如赴刑場,蓓雲看在眼內,既好氣又好笑,她若陪他緊張,他勢必更加慌亂,如不,又顯得冷血,小雲在一旁助紂為虐,團團鑽,蓓雲不能不喝一聲,「再吵就不準你去醫院。」
母女倆在手術室外等了半小時,蓓雲這次的冷靜倒不是偽裝,她這個人,越踫到大事越像沒事人,這門功夫不知是什麼時候訓練出來。
小雲忐忑不安,「爸爸不會有事吧?」
「天下沒有那麼巧的事,像我們這種普通平凡人,最有機會活到耄耋。」
小雲接上去,「看我結婚生子。」
「是,」蓓雲無奈,「說不定還看你的兒子結婚生子。」
小雲總算滿意了。
蓓雲走到窗前,打量園景,晃眼間看到花圃一個背影,像煞一個人,她一動心,梁醫生已經出來說︰「手術十分成功。」
蓓雲不得不轉過頭來,「蘇醒沒有?」
「已經醒了。」
接住看護士推出手術床,周至佳灰白著面孔頻頻呼痛,小雲趨向前去安慰父親。
蓓雲冷眼看著他,周至佳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蓓雲已無法尊重他,她骨子里是個老式女人,男人若不能令她敬愛,就不能做她的丈夫。
她別轉面孔,去看花園里那熟悉的人影,但轉眼間花圃里已渺無人跡。
「媽媽,媽媽,爸爸叫你。」
蓓雲這才走到床榻旁,只听周至佳說︰「總算過了第一關。」
蓓雲順口應道︰「恭喜你了。」自己都嚇一跳,那麼客氣冷淡,蠟一般的應對,虧她說得出口。
奇是奇在周至佳听了挺受用,閉上雙目嘆口氣,「叫人替我注射止痛針。」
小雲見母親呆著一張臉,還以為她擔猶,忙說︰「爸爸情況很好,明日便可出院。」
蓓雲說︰「那你留下陪他。」
「媽媽你呢?」
「我回家打點打點。」她害怕與周至佳單對單相處。
梁醫生叫住巫蓓雲︰「院方需要你簽字允許我們到市立醫院取你的卵子。」
蓓雲問︰「這次需要幾顆?」
「大約四五顆,我們了解到這些卵子就快要過期,也許這是周先生心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