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沛充知道有些幸運男人的女友事無巨細什麼都對他們傾訴,要他們出頭,而這些男人居然還身在福中不知福,嫌女人煩。
唐雋芝從不煩他。
易沛充沒有地位。
他只得問她︰「服藥期間可有特殊反應?」
「這是一種幫助腫瘤收縮的男性荷爾蒙,服後臀線變壯,毛發生長旺盛,體內積水增加.皮膚黑色素顯著。」
「事後能否恢復正常?」
雋芝微笑,「總留有痕跡,提醒當事人歷劫的滄桑。」
「我還是一樣待你。」易沛充不加思索。
算一算日子,雋芝仍可以先去深訪筱芝,然後再回來等待宰割。
女性在這種時刻總比男性剛強.翠芝聞言.只淡淡表示︰「很普通的小手術罷了。」
越低調越顯得深沉成熟,雋芝也說︰「是,醫生每個下午都做一次兩次,別同大姐提及,免影響她情緒。」
翠芝笑笑,「你這個同她比,小巫見大巫。」也是事實。
雋芝不再言語。
「手術前後喝多點雞湯就補回來了。」翠芝仍然輕描淡寫。
「我會把保險箱鎖匙交給你。」
「那些爛銅爛鐵還是貴客自理的好.」翠芝笑,「你且來看菲菲圖畫比賽的得獎作。」
她的聲音已經略為顫抖,但是雋芝沒听出來。
待妹妹一告辭,翠芝便露出原形,淚盈于睫,今年是什麼年,一姐一妹同時進院修理。
阿梁一回來她便訴苦︰「雋芝最可憐,還是小姐身分,已經患二期不育。」
阿梁勸她,「你這樣大驚小敝,徒然添增雋芝的壓力。」
「在她面前,我哪敢露出來。」翠芝嘆息一聲。
阿梁表示贊許,「往好的方面想。也許雋芝要結婚了,所以要把病治好。」
「做姐姐有義務照顧妹妹。」
「她是個與來不同的妹妹。」
「與眾不同注定是要吃苦的。」
「是嗎,那麼,為何我們都力爭上游,又望子成龍?」
翠芝肯定地回答︰「因為人類愚蠢。」
莫若茜撥過好幾次電話給這名與眾不同的作者,听得出雋芝的態度較先前冷淡,想來想去,不明所以然,含蓄的都會人統統是推理高手,誰會把心事說出來,只能憑智慧經驗互相推測猜度對方心事,莫若茜忖揣半晌,只道是雋芝因病懨懨,對朋友再也提不起往日熱情。
並且,老莫想,不育婦女對牢孕婦,又有什麼共同話題。
雋芝帶了簡單的行李就上路去探訪筱芝。
她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飛機,叫一部計程車就令司機往電報山駛去。
司機是白人,在倒後鏡看她,然後問︰「香港來?」
雋芝點點頭。
「香港人都有錢,你也很有錢?」
那還得了,雋芝急急嫁禍︰「不,台灣人才有錢。」
司機如夢初醒,「對,對,是,是。」馬上接受事實。
到達公寓門口,雋芝付美鈔給司機的時候,適逢祝家老三在空地玩耍,他腳踩滑板,手持無線電遙控器,正把一輛小小玩具吉甫車支使得團團轉,沒有發覺雋芝這個訪客。
他背後便是著名的金門灣,煙霞中有點不真實感覺,似電影背景。
雋芝喚那小子一聲。
那孩子抬起頭來,見到雋芝,喜出望外.「阿姨,阿姨!」熱情得不像話,笑著撲過來,他長高了,塊頭頗大,雋芝怕吃不消,連忙退後三步。
小子走到大門前按通話器,「媽媽媽媽,阿姨來了。」
通話器里是筱芝的聲音,「哪個阿姨,說說清楚。」
雋芝大叫︰「是我,是我,雋芝來了。」
一個洋婦路過,搖頭表示唐人的喧嘩無藥可救。
筱芝趿著拖鞋急急下樓來,一見到雋芝,連忙一把抱住,肚子擋在她倆當中,在所不計。
筱芝月復大便便了。
雋芝嚷︰「咖啡,咖啡,給我一杯真的咖啡。」
筱芝摟著妹妹邊笑邊上樓去。
鮑寓只得兩間睡房及一個休息室,一家五口,加雋芝六個人,只得兩處衛生間,雋芝心中盤算,還是撤退去住酒店吧,怎麼受得了。
那個波多黎各籍女佣倒是把地方打掃得窗明幾靜。
「老大老二在學校。」
「老祝呢?」這才是雋芝關注的人物。
「出去采購雜物,順帶接孩子放學。」
「這些日子,他與你同居?」
「離了婚還同居,那離什麼婚?他住在親戚家。」筱芝聲音轉為冷淡。
人際關系,千奇百怪,尤以夫妻為甚。
雋芝又問︰「那位小姐,有沒有追上來?」
「我不知道,也沒有打听,那是他人之事,沒有時間精力去關心,已出之物,管誰揀去不一樣。」
雋芝只得唯唯諾諾,嗯嗯連聲,埋頭喝她的咖啡。
「同你到市中心去逛街購物如何。」筱芝的精神似比她好。
「我情願睡一覺。」
「喝完一壺咖啡才睡?」
「是,那正是我對人對事的認真態度。」雋芝把話調轉來說。
她蜷縮在沙發上魂游太虛。
迷蒙間听見祝家父子回來了,筱芝喝令二兒出示成績報告表,老祝則與大兒商量下周學校捧球賽事宜,電話鈴響,是易沛充撥來問候諸人,剛掛線,又聞孩子們抱怨冰淇淋已經吃光光。
接著老祝答應帶他們出去午膳,並且對躺在沙發里的雋芝置評︰「平時那麼精靈的一個人,誰起來似只豬,宰了她還做夢。」
孩子們咕咕笑。
雋芝想起來申辯,可是深覺那一刻公寓內充滿人間焰火式樂趣,吵吵鬧闊,有大有小,時間一下子消磨掉,無人有瑕沉溺在私情中,一切順其自然發展,接受命運與際遇安排……
祝氏父子有說有笑開門關門外出,只剩下筱芝用斷續的西班牙文與英文吩咐女佣做菜,清潔,洗熨。
雋芝內心的焦慮旁徨暫時一掃而空,生活是該這般模樣,紛紛擾擾,衣食住行,有愛有恨。
雋芝在該剎那,決定結束她歷年來冰清玉潔,寂寞淒清的生活方式。
與眾不同是行不通的。
雋芝在睡夢中悄悄嘆氣。
接著,她發覺自己已經換上雪白的水手領襯衫,眼前是一片綠茵草地,正在發呆,忽然看見有一小小女嬰朝她奔來,雋芝連忙蹲下袍起她。那孩子伸手一指,「燈塔。」
雋芝轉過頭去,是,的確有一座燈塔,就座落在草地盡頭的懸崖處。
慢著,她到過這個地方,她做過這個夢,她問幼女︰「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囡囡。」
對了,她叫囡囡。
雋芝翻一個身。
她又听見開門關門聲,還有老祝不敢置信的聲音,「她還在睡?來,我們合力把她抬進睡房去。」
電話鈴響,老祝去听,「易沛充再次找唐雋芝,沛充兄,你的情人猶在夢中,是,尚未醒,要不要我們將她抖下沙發,抑或由你親自乘飛機來處理?」
孩子們又哈哈笑。
筱芝說︰「叫他稍遲再打來。」
老祝掛了線,表情很不以為然。
筱芝訓日︰「一個女子也只有在被追求該剎那最最矜貴罷了,叫易沛充拿些軔功來。」
老祝什麼都不敢講,唯命是從,所以說,愛孩子的男人不致于是太壞的男人。
雋芝打個呵欠,伸伸懶腰,「你們家吵死人。」
「好了好了,」老祝拍手,「大夢誰先覺。」
誰知雋芝揉揉眼說︰「老祝,勞駕你替我找一間酒店,我要去好好睡一覺。」
老祝笑得打跌,「易沛充知不知道你的本性?」
連筱芝也說︰「雋芝,你這麼貪睡.將來帶起孩子來,可有得你苦。」
雋芝只得苦笑。
她振作地看看筱芝月復部,「的三十二三個星期了吧?」
「不用你幫忙,餓壞了只怕還叫不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