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需要極大的忍耐。」
「但我收取了為數至巨的酬勞。」守丹很坦白。
侯書苓笑,「許多人都向侯氏支取酬金。」這是事實。
守丹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
「你願意跟我離婚嗎?」侯書苓溫柔地問她。
「不急著做這件事。」
「守丹,你的確慷慨,別忘記時間對你來說極之寶貴,快快與我分手,好嫁一個你喜歡的人。」
「我並非不喜歡你。」
侯書苓笑笑,「我叫羅倫斯去安排。」
「心扉,別的男人,視求婚為最高敬禮,侯書苓則剛剛相反,他專門同女人離婚,這是他報答我們的做法,可惜我根本不覺得自己結過婚,又怎麼會急著去離婚。離婚,大抵是已經不愛那個人,想甩掉他,以後同這個人斷絕關系,我與侯書苓一直各管各。」
「守丹,與侯氏分開,你便可以恢復從前的身份,值得考慮。」
「心扉,從前我家沒有隔宿之糧,從前的身份無可戀之處。」
「守丹,望你自己思量清楚,我的愚見是,你應當同侯氏分手後留學。」
「心扉,我會好好地思考這個問題,謝謝你。」
她問羅倫斯學校在什麼地方。
「你想到歐洲抑或美洲?」羅倫斯反問。
「我不是一個詩情畫意的人。」
「那麼我建議你到美國東部去就讀。」
守丹微笑問︰「夏季熱不熱,冬季冷不冷,人情暖不暖,還有,男孩子們可英俊?」
羅倫斯洛詫異地看著守丹,「你為這些擔心?我相信你有通天的本領,能夠使花兒開,能夠使太陽升起來。」
「阿洛你不要開玩笑。」
「麻省會給你最美麗的春季。」
「什麼學校?」
「不是衛斯理。」羅倫斯微笑。
「對,」守丹自嘲,「我哪里夠分數。」
「你比她們幸運,你毋須讀得那麼辛苦,她們想得到的,你已全部擁有。」
守丹笑意更濃,「真是的,聰明能干的人,做足一世,像我這樣的遲鈍兒,享一生一福。」
羅倫斯凝視她,「守丹,很抱歉,你不像是個享福的人。」
守丹搖動一只手指,「嘖嘖嘖,別看低我。」
「但願我眼光奇差。」
「心扉,接著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到侯書苓,他仿佛已經把我忘記,這一天是遲早會來臨的,每次他要離婚,都會這樣叫女方知難而退。看情形我也不方便再拖延下去,偏偏在這個時候,母親病了,心扉,你還記得我有個母親吧。」
「守丹,每個人都有母親,每個人均由母體孕育,九個月後呱呱墮地,托世為人。」
由羅倫斯洛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招蓮娜舊病按發,癌細胞已經擴散。
「她想見你。」
守丹沉默一會兒,「我不想見她。」
「這不是鬧意氣的時候,侯書苓問你要不要遲一個學期入學,你可以留下來陪著她。」
守丹搖搖頭。
羅倫斯洛蹲下來,幾乎懇求她,「守丹,緣何殘忍?」
守丹淡淡答︰「我有我的理由。」
「守丹,但願你不會後悔。」羅倫斯詛咒她。
「心扉,母親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日期已可準確地計算出來,大概只有五個月到九個月左右,那個孕育我的身體,將死亡、被葬、長埋地底、腐化,變成一堆白骨。忽然之間,我明白什麼叫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扉,我們出生的時候,都是一團粉似的幼嬰吧,何等美麗可愛的色相與皮囊,最終結局卻人人相同,此刻我的心充滿悲慟,但是我仍然不想到醫院去探訪我的母親。」
「守丹,我開始相信人同人之間,即使是父子、母女、弟兄、姐妹,也講究緣分,但愛惡之余,可否也論及責任。」
「心扉,我對她的責任已盡,因我的緣故,她這一兩年的生活總算過得豐盛,一樣不缺,此刻躺在私家醫院一級病房里,或許醫不好病,卻不用吃不必要苦頭,我並無內疚。」
這次,心扉沒有再回信。
羅倫斯前來送她上飛機。
「這是你那邊的地址,屆時有人接你前往,記住事事小心。」
守丹雙目一直凝視遠方。
「侯書苓忙于公事,他祝你順風。」
守丹收回目光,「我並非等他。」
羅倫斯忍不住揶揄她︰「那麼,你必定是在等你母親。」
守丹輕輕回答︰「我希望我等得到爸爸前來。」
但是父親已經在多年多年之前離開她。
在她漫長苦澀的青春期,父親一次也未曾入夢,他不知有否偷偷來看她,暗中替她打氣,「熬下去,丹丹,熬下去。」
爸爸生前從未想過他的小鮑主會要熬苦,而且苦了那麼多年。
守丹抬起頭,「我要走了。」
這還是守丹第一次乘飛機,頭等艙里各式新鮮事物卻未引起她的好奇,她又一次成功地把自己與環境隔開來,很快地睡著了。
到醒來才發覺困到極點,于是再合上眼,一直到飛機降落,已是另外一個國家,另一種時間。
拎著簡單的行李走出海關,看到大堂中有人用雙手拉著橫額「接粱守丹」,守丹知道這便是侯書苓派來的人,他的前妻們講得一點不錯,侯書苓的確是個好人,許多男性對現役妻室還不及侯書苓對前妻來得周到。
守丹已把自己當作侯書苓的前妻。
她迎向那個人,說︰「我便是梁守丹。」
守丹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只見他穿著便服球鞋。
她起了疑心,「我是梁守丹。」她重復一遍。
那人緩緩放下布額,「守丹」。
守丹睜大眼楮。
「守丹,我是于新生。」
忽然之間,守丹淚盈于睫,「我知道你是于新生,你是怎麼來的?」
「一位侯先生通知我來接飛機,我還以為有人搞笑搗蛋,後來他連接三天給我電話,我就想,即使有人愚弄我,也不過是浪費三兩個小時而已,于是趕了來。」
守丹啞口無言。
「那位侯先生是什麼人?」
守丹只是呆呆地看著于新生。
「管它呢,只要接到你就好了,侯君說你會在麻省升學,正好杜格拉斯學院就在理工學院毗鄰。」
說到一半,才發覺守丹的思潮已飛出去老遠,不像在听他說話,故笑著叫她︰「守丹,回來,回來。」
「心扉,侯書苓都替我設想好了,能對女性這樣溫柔體貼,真是難得的,或許真的應當同他結婚。他的出現,似純為救我出苦海,但開頭我不知道結局會這樣好,我還以為我將終身成為侯家的婢妾。」
于新生沒有問及梁守丹的過去。
他說︰「你知道什麼叫作恍如隔世?那天在飛機場看到你的臉就是了,誰還關心過去兩年間的事,我不如掌握未來那幾年是正經。」
守丹便沒有再提。
「心扉,我已開始新生活,現在,除了寫信給你,我還寫信給侯書苓。」
羅倫斯洛打電話過來給守丹,笑道︰「那些中文信是你寫給侯書苓的?拜托拜托,下次用英文,我忘了原來沒有人告訴過你侯書苓看不懂中文,他自幼學的是英語同法文。」
啊,身為他妻子都不知道這個事實。
「他收到信便叫我拿到外頭翻譯社當機密文件翻出來。小姐,我已經夠忙,還拜托你體貼我。」
守丹說︰「阿洛,現在你眼中沒有我了,人一走,茶便涼。」
「守丹,好消息,離婚申請已經辦出來了。」
守丹沉默,過一刻問︰「我們結婚有多久?」
「一年零二十三天。」
「那麼久了。」
「守丹,我想你回來一次,在離婚書上簽個字,同時,也看看你母親。」
「呵,」守丹揶揄,「一舉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