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梁守丹又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住,終于同她母親分開。
這時,招蓮娜找到一個外籍男友,據說在政府做不大不小的政務官,天天接她去吃小陛子,她打算再婚。
「心扉,我仍然每天上學,所不同的是,車子與司機都換過了,放學後在家庭教師指導下做功課,羅倫斯洛每天下午五時正來看我有什麼需要,我已失去同齡朋友,非常寂寞,侯書苓每星期接我出去吃一頓飯,同從前一樣,閑談數句,即各自返家,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侯家哪一間屋子里,也從來不主動找他,我猜,我是全世界要求至低的妻子,而他,是一個沒有要求的丈夫,這樣的生活很適合我。」
侯書苓要求守丹打扮得最最漂亮,自有專門服侍她的人,每周替她梳頭化妝穿衣,以及配戴首飾。
見過梁守丹的人都詫異她不似真人,像一只考究的洋女圭女圭,美麗精致,坐在燭光邊一動不動,只有很細心的人才會發覺她偶然也眨眨眼。
其實不是這樣的。
其實他們之間頗有感情的交流。
「老先生身體好嗎?」
「還過得去,像所有老人,希望抱孫子。」
守丹笑,怕侯書苓多心,故作注解︰「我還在讀書呢。」
「你母親這一陣子還順心吧?」
「她生活悠閑舒適,听羅倫斯說,她天天換新衣服,置了一輛夸張的敞篷車,叫司機在最繁忙的時間開到銀行區去巡游。」
侯書苓笑笑,「一下子她就膩了,別擔心。」
「分開住之後,對她恨意漸消。」
「我最贊成任何關系的人都分開住,維持一些尊嚴。」
守丹不予置評,過一會兒說︰「我的數學一塌糊涂,補習老師叫我背誦例題。」
侯書苓輕輕笑,仍然很疲倦的樣子。
守丹悄悄問他︰「婚後你有沒有得到你要的東西?」
「有,」他頷首,「父親已立了新遺囑,大部分產業留給我的未生兒,二十一歲之前由我托管。」
守丹說︰「他們真是幸福兒童。」
「還沒有生下來,又怎麼會知道呢。」
守丹側頭想一想,「應該是知道的,應該有靈性。」
侯書苓笑,「小孩子話。」
守丹也笑。
怎麼不知道,父親在這一刻也許就無助地站在一角看著她們母女。
一位同學母親壯年病逝,他跟守丹說,有一段很長的日子,家里的衣服常常會自動掛好,雜物時時歸位,就似主婦生前那樣,他們家的幼嬰,老是凝視某一角落,像看著一個人,然後快活地笑著搖手,仿佛與人招呼。
守丹渴望再拉一拉父親的手,上一次父親需將她抱起說話,現在,她肯定身高已與父親相仿。
「心扉,將來吧,將來去到天上,我們父女可以手挽手在一起聚舊,我會告訴他,在他去後,發生過些什麼事,屆時,委屈已不是委屈,因為一切已成過去。」
當下守丹說︰「那麼好,母親也已得到她要的一切。」
侯書苓看著美麗的少女輕輕問︰「你呢?」
「我?我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停一停,「呵是,安定的生活,不再有房東來追債。」
守丹笑,她喜歡同侯書苓在一起,在他面前,不用偽裝,他什麼都知道,他也不會看不起她。
羅倫斯洛更是她的好友,在他面前,梁守丹沒有底牌。
侯書苓忽然說︰「守丹,你放心,一旦我可以作主,馬上與你離婚。」
守丹怔怔地看住侯書苓,她沒有听過更滑稽更慷慨的允諾。
「結一兩次婚是很平常的事,你年輕富有,必然可以找到真愛。」
守丹要過很久才說︰「你怎麼知道我願意離婚?」
侯書苓用手托住頭,他一直有這個習慣,像是累得抬不起頭來。
終于他說︰「守丹,你會樂意同我離婚的。」
守丹溫和地說︰「我們回家吧。」
他們兩人各由各回了家。
車子駛到門口,車夫侍候守丹下車。
一個女聲傳過來︰「你回來了,梁小姐。」
守丹抬起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她是前任侯太太張琦琦女士。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司機立刻警惕起來,「梁小姐,時間已經不早了。」
張琦琦為之氣結,「老王,不用你多嘴!」又看著守丹說︰「梁小姐,你真了不起,下人一個個都幫著你,我做侯太太的時候,他們可是愛理不理的。」
守丹笑笑問︰「你是不是想進屋子說話?」那意思是,閣下不必同下人糾纏了。
張琦琦只當梁守丹年紀小,卻沒想到已是個厲害角色,守丹只不過是有一句說一句,絲毫不耍花招,最見真功夫。
當下守丹引她進屋,馬上有女佣過來侍候。
張琦琦四處走了一下,參觀過裝璜,默默無言。
守丹根本對裝修一無所知,不懂欣賞,張琦琦又誤會她見慣世面,故此對豪華布置處之泰然。
她坐下來,對守丹說︰「我要是你呢,問他多要點現款。」
守丹詫異,每個女人都那樣說,可憐的侯書苓,竟是眾女眼中的搖錢樹。
「這種家私雜物有什麼用,到頭來一文不值。」
守丹知道她這次來不是同人討論經濟原則。
丙然,張琦琦開了口︰「侯書苓並不是個壞人。」
咄,這個梁守丹也知道,張琦琦仍然沒講到正題上去。
「不過你已是他第三任妻子。」
守丹一怔,侯書苓一共結過三次婚?
「你沒見過第一任侯太太吧,長得很漂亮,真的金頭發,閃閃生光,藍色玻璃眼珠,看上去似洋囡囡,婚姻持續了九個月。」
守丹不出聲,像在听別人的故事,這一段也的確與她無關,她要在後半部才出場。
「那位侯太太至今還保存著夫姓,現在三藩市開家古玩店,很吃得開。」
守丹頷首,表示她在听。
「時時回來買假古董呢,阿洛沒同你說過?」張琦琦訕笑。
守丹答︰「羅倫斯不愛說人閑話。」
這是真相,但張琦琦听了只覺諷刺,不是味道。
「我是第二任侯太太。」
這點每個人都知道,因她成日宣揚。
「我亦沒有放棄夫姓。」
這可算侯書苓最成功之處。
「听說,你還在讀中學?」她有點不置信。
守丹點點頭,「預科第一年。」
張琦琦充滿訝異,「現在竟時興這種綽頭?」
一個聲音從她們身邊響起,「梁守丹一直是個中學生。」
她們不約而同轉過頭去,原來是羅倫斯洛。
張琦琦立刻諷刺他︰「唷,真是個忠心的奴才。」
阿洛很有涵養︰「張女士,時間不早了,你請回吧。」
「你是誰,竟學人逐客?」
「我代表梁守丹。」
守丹連忙賠笑,「我們改天再談吧。」她站起來。
女佣立即去開門,如約好串通似的。
張琦琦不得不悻悻而去。
守丹待她一出門便問阿洛︰「你怎麼來了?」
洛君笑,「司機老王給我通風報訊,我怕她欺侮你,立刻趕來了,女佣一見我,馬上開門。」
守丹也笑,「你們待我真好,只是,你來得不是時候呢。」
阿洛一怔,「此話怎說?」
「她剛要把侯書苓的秘密告訴我。」
阿洛不以為然,「侯書苓是你的合法配偶,有什麼話你應當親自問他。」
「他會說嗎,你會說嗎?」
「他如不說,必有理由,也一定對你無害。」
守丹凝視阿洛,「他很幸運,有你這樣的親信。」
「他一直當我是朋友。」
「那麼,你們兩個都很幸運。」
「守丹,早點休息。」
「阿洛,我希望你帶我去見第一任侯太太。」
「有這種必要嗎?」
「好奇呀。」守丹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