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請我坐,笑說︰「夫妻生活久了,設備完全分開,這是我自己的書房,」她停一停,「只有維持距離,適當地疏遠,感情才可持久。」
我低頭沉吟。
夫人似有感而發,他說下去︰「人們所說的形影不離,如膠如漆,比翼雙飛?……完全沒有必要。」
我仍然沒有搭腔的余地。
她笑了,「你有什麼難題?」
我指指額前。
「呵,你接收到訊息了。」
「令我回復,我該如何同自己人聯絡?」口出怨言,「從來沒有給過指示,完全由得我自主自滅。」
「莫急莫急。方中信知道你來此地?」
我搖搖頭。
夫人看著我,「他會著急的。」
她似有點責怪我。
我自辯,「他不贊成我回去,他會阻擾我。」
她在通話器上按號碼,不一會兒,我听到方中信焦急的聲音,「陸宜,是你嗎,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已發覺我失蹤。
夫人溫柔的說︰「陸宜在我這里。」
可是方中信惶惶然沒把夫人的聲音認出來,更加慌亂,「你是誰,你們綁架了她?有什麼條件盡避提出來,切莫傷害她一條毫毛。」夫人又看我一眼,象是說︰看,他是多麼愛護你。
我忍不住說︰「老方,我沒事,我在夫人這里。」
那邊沉默很久,才听見他惱怒的聲音,「你為何不告而別?急得我頭發都白了。」
「我抱歉。」
「算了,你有話同夫人說吧,隔半小時我來接你。」他長長太息一聲。
夫人轉向我,「至上的愛是什麼都不計較。」
我訕訕地背著她,不敢抬起頭接觸她智慧之目。
這時候我覺得渺小,在感情方面、五十年前的人比我們要熱烈偉大得多,無以為報。
餅很久,我問,「你的先生一直很忙?」
「他有他的朋友,此刻他在樓上書房見客;」夫人微笑,「怎麼,你認為只有他才可以幫你?」
「不,」我由衷的說︰「我情願是夫人。」她丈夫高不可攀。
夫人搖頭,「也不是,他一直奔波,如今有點累,想做些自己愛做的事,保留一些自己的時間,旁人便誤會他高傲。」
夫人永遠看得清別人的心事,這樣聰明剔透,是好抑或不好呢。
他們倆夫妻已進入心靈合一境界,他一舉手一投足,她都能夠明自了解,這是做夫妻的最高境界,誰都不用靠誰,但又互相支持。
我與丈夫,比起他們這一對璧人,只算九流,關系霧水,欠缺誠意。好不羞愧。
只听夫人說︰「我同你去找小納爾遜。」
「他可以信任?」我听那位先生提過這個名字。
「絕對可以。」斬釘截鐵。
「他在哪里?可否現在去?」
「他在另一個國家,我們會替你做一本護照。」
「什麼時候方便出發?」
「會盡快通知你,我得先安排一些事宜,」她站起來,「方中信已在門外等你。」
我點點頭。
第十六章
她送我出門的時候,那位先生也剛在送客,客人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孔英俊斑傲,雙目如鷹,他看見我一呆,隨即大膽的打量我。
我不習慣,只得別轉面孔。
只听得夫人同客人說,「原醫生,那件事還沒有解決?」
那原醫生吁出一口氣,濃郁襲人而來。
仿佛所有患疑難雜癥的人都聚在這座宅子里了。
夫人並沒有為我們介紹,我樂得輕松,但我覺得原醫生炯炯的目光一直逗留在我身上,象要在我身上灼出記號。
幸虧方中信的車,在門外響起號角。我朝夫人點點頭,再向那位先生說聲再見,便走過去。
方中信替我拉開車門,讓我坐好,才與他們寒喧。
我覺得那位先生與原醫生對老方都頗為冷淡。
老方回到車子來咕噥︰「一直瞧不起生意人,真沒意思。」
我勸慰他,「何必要人看得起。」
他听了這話,開心起來,「對,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是個快樂的人。」
我也禁不住笑。
他又憂心起來,「那個年輕男人是誰?」
「他們叫他原醫生。」
「他為什麼象要吞吃你?」
「不要開玩笑。」
「真的,」老方固執起來似一條牛,「這種男人,一看到略為平頭整臉的女人便不放過,勢凶夾狼,說不定明天就追上門來,你沒有告訴他住哪兒吧?」
「我相信原醫生不是壞人,你別瞎七搭八。」
「這麼快你就幫他?」
「老方,我不認識那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看,你放過我好不好,」我怪叫救命,」我們還不夠煩嗎,你還要無中生有?」
他沉默一會兒。「對不起。」
「不,我對不起你。」我無精打采的說。
「夫人打算幫你?」
「她古道熱腸。」
「她真可愛,可是不知恁地嫁了個如此陰陽怪氣的男人。」
「何用你多管閑事。」
「不是嗎,說錯了嗎,」老方說︰「初見夫人,我才十六歲多些,真是驚艷,回家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老實說,要是她雲英未嫁,我發誓追她。」
「她年紀比你大,」我提醒他。
「又何妨?連這些都斤斤計較,如何談戀愛?」
我忽然明自為何那位先生對老方冷淡,原來他一直單戀夫人。做丈夫的自然對這麼一個神經兮兮的小伙子沒好感。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他眼若銅鈴。
「老方,別吵了,我可能快要回去了。」
他沒有回答,把車予開得要飛一般。
我知道他心中不快,我何嘗不是,再想找一個這麼肯為我設想的人很難,那邊的那一位,如果有十分之一這麼關心我,我都不會把車手駛上生命大道。
懊段婚姻生活令人奄奄一息,勉強而辛苦的拖延著,因為不想蹈母親與外祖母的覆轍。
原來不但相貌性格得自遺傳,命運也是,一代一代延續,難以掙月兌注定的情節。
倘若能夠回去,恐怕要提出離異了。方中信令我懂得,男人真正關心女人的時候,會有些什麼自然的表現,這是本能,這是天性,所謂做不到,即是愛得不夠。
我握緊他的手。第二天我們帶愛梅到海洋館。
她象是有第六感,粘牢我不放,一刻不讓我離開她,同我說話的時候,雙目凝視,似要用眼楮攝下我的形象,永存腦海。
我們探訪許多珍罕的魚類,買了圖片說明書,向小愛梅朗誦出來。
不一會兒身邊聚集一大堆小朋友,他們都听故事來了。不由得令我想起自己的孩子來,每當弟弟或妹妹問起任何事,我都不耐煩的答︰「為什麼不問智慧二號呢,媽媽並不是百科全書,」甚或加多一兩句牢騷,「我倘若有那麼能干,也不會做你們的奴隸了。」弄得他們異常沒趣,這天不應該,回去都得改掉。
方中信說這幾天是他所度過的假期中最好的一個。
小愛梅說,下次要把陸君毅也叫來。
她念念不忘于他,怪不得後來終于嫁給他。你怎麼解釋感情呢?
他們的交往這麼早就開始,百分之一百純潔,完全不講條件,最後青梅竹馬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應該是人間最美好之婚姻,但在生下我不久,他們竟然分了手。
一點保證都沒有。
海洋館有人造潮汐,發出沙沙聲,一下一下拍著堤岸,我們坐在岸上亭子吃冰淇淋。
我輕輕問小愛梅︰「你喜歡方叔嗎?」
她點點頭。
「以後與方叔一齊生活,好不好?」
她看看方中信,問我︰「你也與我們在一起?」
我很難回答。
「你是方叔的太太,」她先回答自己,「當然與我們一起。」
說了這句話她放下心來,獨自跑開,去看會跳舞的海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