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耳畔立刻听到歡呼︰「醒了醒了。」
聲音卻是陌生的。
之洋張開嘴,才發覺嘴角搭著管子,噫,她在何處,這是怎麼回事?前塵往事,漸漸歸位,看樣子她是回到現實世界里來了。
她不耐煩地掙扎,「時珍……教授……」
那聲音說︰「我馬上去叫你朋友。」
之洋張開雙眼,「你是誰?」
「我是當值看護。」
之洋雙目焦點聚攏,她看到一張年輕漂亮笑容燦爛的面孔。
是,她在一間醫院里。
之洋大奇,怎麼會把她送到醫院里來了?
「發生什麼事?」
看護說︰「你忘了吧,你吸入過多麻醉劑昏迷,幸虧你好友發覺得快,把你送進醫院急救,彼時你已神智迷亂……」
什麼,嘿,冤枉她吸毒!有李時珍這種朋友,誰還需要敵人。
「不不,」之洋急急掙扎說「還我清白,我並無吸食麻醉劑。」
看護把她接回床上。
這時有人說︰「林之洋,你怎麼可以叫朋友如此擔心!」
之洋立刻靜下來。
這分明是蘇志聰。
之洋先是心頭開始發暖,然後,四肢的筋脈也一條條打通,血液也全部循環流通。
她結結巴巴地說︰「蘇志聰,你來了。」
一張朝氣勃勃英俊的面孔趨到病床邊,「之洋,你一定要戒除藥癮。」
「我不是癮君子!」
「我沒說你是。」
啊回來了,真好,一切都實實在在,可與人拌嘴吵架。
之洋問︰「時珍呢,教授呢,我昏迷了多久?」
「不久,才三天三夜而已。」蘇志聰語帶諷刺。
「幫我聯絡時珍。」
「時珍來看過你,她忙極了,她需要照顧父親。」
「教授怎麼了?」
「教授在實驗室遇到意外,雖無大礙,卻要在家中休養,時珍正陪著他。」
之洋松下一口氣。
看護走開去請醫生。
蘇志聰趁這個機會輕輕說︰「告訴我你只是一時興起貪玩。」
「我根本沒有服食毒品。」
「很好,之洋,答應我你以後不會踫那個玩意兒。」
「我應允。」
蘇志聰似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他是真關心她。
之洋問,「我可以出院嗎?」
醫生進來听見「哼」地一聲,「你倒想,起碼留院觀察六個月。」
「三天。」之洋討價還價。
醫生說︰「你可知道你身體機能幾乎完全停頓,新陳代謝率跡近不存在,腦部活動奇突,做過掃描,呈不規則跳躍,林之洋小姐,用通俗語說一句,你簡直魂離肉身,如今平安歸位,可算奇跡。」
之洋當然知道。
所謂靈魂,其實是腦部活動,亦即是思想。
她的思想被教授的機器拘捕,險些回不來。
之洋背脊的冷汗又涔涔而下,她呼出重濁的一口氣,松弛在床上。
「你起碼還要休養三五七天。」
「我的工作——」
蘇志聰在一旁說︰「可以放心,已代為告假。」
之洋這時才發覺病房里放滿鮮花。
「這是譚小康帶來的,她探望過你兩次,這是人事部同事,那是電腦部……」
「讓我與時珍講幾句。」
「我已通知她,只要撥得出時間,她一定會來,你且莫忙,好好休息是正經。」
之洋嘆一口氣。
餅一刻,之洋的父母也來了。
可能是誤會之洋吸毒,自暴自棄,故此神色冷淡,見她無恙,便匆匆離去,算是禮數已盡。
之洋有點失望,可是緣分前定,勉強不得,連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間講的,都是人緣。
之洋非常心急想聯絡時珍。
可是經過一番擾攘,她已經累了,只得閉上雙目休息。
蘇志聰回家休息去了,白色房間只剩之洋一個人。
她的右手被蘇志聰握住一段頗長時間,如今還覺得暖和,之洋疲乏地微笑。
忽然之間,身邊的電話響了,之洋驚醒,輕輕按下鈕。
「之洋!」
「時珍!」之洋十分歡喜。
「我明天一早來看你,再同你詳細談。我此刻實在走不開。」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教授無恙?」
「他回來了?」
「同你一樣,他已返家。」
之洋松口氣,她要知道的,就是這句話,
她翻一個身,側臥,睡著了。
大抵已經在病床上睡了幾天,成為熟客,所有儀器管子被除月兌,更覺舒服,一下子睡熟。
醒來之際,是因為听見有腳步聲,天剛亮,房內尚漆黑一片,這是誰?
之洋睜開眼楮,看到時珍站在窗前。
朦朧間她以為又在做夢,不,這不是時珍,這是婁嘉敏,她一定會責怪林之洋沒好好照顧李梅竺。
之洋嚅嚅地說︰「對不起,我能力有所不逮。」
那身形轉過頭來,「之洋,你醒了。」
的確是時珍,在曙光中看到她十分疲倦憔悴,可是也掩飾不住喜悅。
她走過來,把臉伏在之洋胸前,「如果你有什麼事,我會內疚一世。」
之洋微微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說來听听。」
時珍斟一杯水,喝一口,坐下來,回憶說︰「那一次,你用那具儀器才十多秒鐘,已呈異狀,忽然握緊拳頭,面色痛苦,額角出汗,接著青筋綻現,渾身顫抖,我急得魂不附體——」
時珍掩住臉,猶有余怖。
之洋本身反而詫異了,她不知道那時她肉身起了那麼大的變化。
「我想關掉儀器,可是不知鍵鈕在何處,立刻想到拉掉插頭,截斷電源,可是到那個時候才發現機器附自動發電設備,不受外界影響,啊,可怕極了,之洋,你已開始痙攣,我打掉你頭上配件,可是你並沒有醒來,我——」
之洋抬起上身,「你怎麼樣?」
時珍頹然,「我鋌而走險,我用一把凳子,砸爛了機器。」
「我的天,教授的結晶!」
「然後,一切靜止了,你像睡著一樣,我只得立刻把你送醫院。」
「並且訛稱我服毒過深昏迷。」
時珍大大不悅,「我從來沒說過那樣的話,那是醫務人員自行得到的結論。」
「一切已經過去了,」之洋安慰她,「我們活該,我們不該私自把教授的儀器當消遣品。」
可是時珍臉上那一抹憂慮不去。
「什麼事,時珍,說給我听。」
「之洋,」時珍的臉趨近,鼻子幾乎踫到之洋的鼻子,「你可記得那些夢?」
之洋小心翼翼抬起頭回憶一下,「我記得。」
「連細節都清晰?」
「是,何故?」
「你听我說下去。」
「好,時珍,請講。」
「護理人員趕到,把你送上救護車,我隨同一起到醫院——」
之洋插嘴,「你真夠朋友。」
「別打斷我好不好?」
之洋噤聲,看著時珍抹了一下額角的汗。
「一個多小時後我回到家中,一開門,看見父親坐在電腦熒幕前閱報。」
之洋听到這里在病床上坐了起來。
時珍慌亂間忘了教授的思維也困在機器之內,破壞機器對他可能造成無可彌補的傷害。
「他怎麼樣?」
教授放下報紙,笑道︰「時珍,你回來了。」
時珍當時驚喜莫名,「父親,你無恙?」
接著,教授叫時珍過去,「你看,今日的報紙怎麼會是十一月一日?日子印錯了。」
時珍看著父親凌亂如麻白頭發以及一臉胡髭,溫和地問︰「應該是何月何日?」
「應該是九月十日,抑或十一日?」
時珍心中驚疑不定,可是試探地問︰「你出門旅行去了,個多月未曾閱報。」
教授卻笑,「我幾時出過門?」
時珍呆住。
他伸個懶腰,「我得去梳洗一下,時間過得太快,令人模不著頭腦,唉,中年人一下子變老漢,總要活到今日,方明白什麼叫做日月如梭,光陰似箭。」
時珍發呆地看著父親的背影。
听到這里。之洋低呼︰「不!他的思維受到干擾,若干記憶已在他腦中永遠抹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