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時珍拍手,「所以父親索性采用各種小說作背景。」
之洋問︰「全世界的小說都有嗎?」
「當然不,電腦儲藏不過是家父常看的幾千個故事,喂,何必貪心,從一部精彩小說某章游覽到某節,已經夠開心。」
之洋抬頭想一想,「如果到《人猿泰山》一書里去,會不會有被猛獸追逐的危險呢?」
時珍小心翼翼答︰「我不知道。」
之洋問︰「只是腦電波進入小說測覽,應當無恙吧?」
「不如挑本文藝小說。」
「我從來不喜歡言情小說。」之洋夷然。
「天下人數你最疙瘩。」
之洋看著時珍,「照你說,我們的思想去了旅行,則留在實驗室里?」
「不錯。」
「噫,這叫我想起一個故事來。」
「什麼故事?」
「八仙中鐵拐李的傳說。」
時珍啐著笑道︰「我長得如花似玉,怎麼會叫你想起一個神話中的爛腳叫化子?」
「不,他本來是一個相貌俊秀的書生。」
「對對對,」時珍說,「我在兒童樂園讀過他的故事,他魂離肉身去游山玩水,家中僕人見他長睡不醒,以為他已辭世,故此將他火葬。」
「是呀,他回來之際,發覺身體沒有了,靈魂四處飄蕩不是個辦法,只得托身在一個叫化子的軀殼上。」
時珍駭笑,「可怕!」
之洋疑惑,「那時人類已經發明了織夢機器嗎?」
「也許機器由天外來客帶至,也許情節是說故事人的想象。」
「我們要小心處理身體。」
時珍見之洋那樣顧慮,反而十分高興,自從曾國峰離開她以後,她十分頹喪,這還是第一次表示對自己珍惜。
「我們鎖住實驗室的門好了。」
「把遨游的時間縮短一點。」
「那還有什麼味道,喂林之洋你不是怕吧?」
之洋跳起來,「我怕?」
時珍笑眯眯。
之洋嘆口氣,「對于未知,當然有點顧忌。」
「你不是為失戀痛不欲生嗎?」
之洋低下頭,「已經好些了。」
「那麼,讓我們來選旅游目的地。」
「我不要到外國人寫的情節里去。」
時珍訝異,「那我們就沒什麼地方可去了。」
「胡說,中文小說世界是一個浩瀚的大海。」
「我不是指中文小說創作貧乏,而是爸比較少看中文小說。」
之洋笑了,「我們要見的,最好是女主角。」
「這不是問題,幾乎所有小說中,均有女主角,《水滸傳》那樣的武俠暴力小說都有女角。」
之洋「哇」一聲,雙手亂搖,「不不不,千萬不要《水滸傳》,太可怕了。」
時珍側頭想一想,「真的,誰會要到那本書的情節里去。」
之洋稍停,說下去︰「我想向書中主角請教,失戀後自處之道。」
時珍一愣,沒想到之洋還懷有目的。
「恐怕她們自身難保。」
之洋感慨,「誰會想到夢境都可以指定。」
「記住,再復雜的夢境都是短暫的,腦部活動與時間空間無關,思維來去一如閃電。剎那間上至蒼穹下至碧落,環游整個宇宙。」
之洋笑問︰「回不來了怎麼辦?」
時珍也笑,「那就希望是流落在一本好小說里了。」
「真是,若是一本情節老套枯燥人物性格模糊的壞書,那就糟矣。」
「若真是回不來,你挑哪本書?」
之洋與時珍異口同聲答︰「《石頭記》!」
「不過人物下場也都很慘。」
「唉呀不要緊啦,反正大吃大喝過,又玩得那麼瘋,過足了癮,也無所謂了。」
只見時珍取出兩副小小耳機模樣儀器,示意之洋戴在頭上。
「那麼小,像從前的耳筒。」
「第一站屬實驗性質,讓我們到一首詩里去漫游吧。」
「我比較喜歡詞。」
「林之洋,你這人意見真多。」
「我也知道此乃我之致命傷。」
「我們踫一踫運氣吧,」時珍熟手地按動一連串鈕鍵。
之洋閉上眼楮,她听到悅耳的音樂,感覺到有一雙大力至愛的臂膀輕輕環繞她,舒暢到極點,不由地長長吁出一口氣,忽然之間不再生氣,多日怨氣得以平復。
「之洋,之洋。」她听見時珍喚她。
「這里。」她緊緊握住時珍的手。
混沌的景象漸漸清晰了,之洋與時珍發覺她們站在郊外。
天氣微寒,滿眼青綠,霧氣重重。
空氣里有股說不出的香氛,膩答答,蓋頭蓋臉似籠罩在兩人身上。
之洋是個傷心人,一見此情此景,不禁黯然消魂,一腔心事不知找誰傾訴。
轉頭想與時珍說幾句,只見她伸手一指,「看。」
只見一個女子,穿著寬施大袖的衣服,體態十分輕盈,緩緩走近,臉容娟秀,一如不食人間煙火。
只听得她輕輕吟道,「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聲音無比淒酸,「只怕雙溪鋅錠舟,載不動許多愁。」
之洋十分震動,那女子婉轉無奈的聲音感動了她的心腑,她的眼淚潸然落下,硬咽起來。
女子抬起頭,忽然見到陌生人,不禁一怔,退後一步,她有一雙黑白分明機靈的大眼楮,可是卻淚盈于睫,驚疑地看著之洋與時珍。
之洋忍不住開口︰「這位姐姐——」
就在此際,「 」的一聲,之洋與時珍同時醒來,好端端坐在沙發上。
自來好夢最易醒。
之洋瞪著時珍,「這是怎麼一回事?」
時珍答︰「對不起,時間掣沒調校好。」
「這個夢歷時多久?」
時珍看看時計,「三秒鐘。」
這是之洋一生中感覺最繾綣的三秒鐘,眼角淚水還未干透。
「之洋,我們再試一次。」
「不不不,」之洋低頭沉吟,深深嘆口氣,「此刻有了心理準備,回去已肯定失去震蕩感覺。」
「你好似深深感動。」
之洋答︰「是,見到她之前,我還以為我才是千古第一傷心人。」
時珍大笑。
之洋看著她,「時珍,但願你這愛笑習慣永遠不改。」
時珍說︰「現在知道世上不止你一個失意人了吧?」
「此事對我很有啟發。」
時珍卻說︰「那是個什麼地方?風景如畫。」
「不是叫雙溪嗎?」
「對,一定是雙溪附近,我們把那個地方去找出來。」
之洋搖頭,「不管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百多年後,說不定空氣污染,河水渾濁,你再也不感興趣。」
二人黯然。
「那真是一個美夢,令尊太偉大,發明那麼奇妙的旅游機器。」
「可惜我不大會用,這樣吧,之洋,我勤加練習,學熟了再織。」
之洋問︰「那位姐姐為何傷懷?」
「呵,根據歷史,她與伴侶長時間分開,所以傷懷。」
之洋不以為然,「那人為何不能與她在一起?」
「那時講男兒志在四方。」
「咦!」
「而女子無論如何總會傷心,何必男子犧牲前程來遷就眼淚。」
「封建!」
「是呀!一身好文才亦不管用。」
之洋說︰「那我們是幸福得多了。」
「誰說不是,相形之下,你的悲哀應被沖淡。」
之洋不語,她留戀適才雙溪的風景,那片濃郁的綠色已經沁進她心脾。
「奇怪,」之洋說,「單憑一首詞,怎麼可以經營出那樣的氣氛?」
時珍得意洋洋,「那就是家父的本領了。」
「他把意境輸入電腦?」
「對,他擔任導演。」
「呵,」之洋好不意外,「令尊好才情。」
「我也認為難得。」
之洋說︰「那,我先回去了。」
「我再與你聯絡。」
之洋終于說︰「時珍,你也很寂寞吧?」
時珍答︰「母親去世後,整個家靜下來,家母一向是我最好朋友,我當然傷心,可是我將來總會有自己的生活,最慘的是父親,他唯有寄情研究這部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