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小跑車。
石子微笑,在上海的時候,她在港產流行小說中看過這樣的情節︰英俊的男生開了紅色跑車來接女朋友,一起去吃喝玩樂……
石子吁出一口氣。
到了家,悠然也已醒來,嚷著要游泳,換泳衣,發覺全部太小,又得置新的。
石子駭笑,怪不得何先生要拼了老命做,維持這頭家真非易事,開銷驚人。
自泳池上來,一只西瓜切開,一下子又報銷掉。
然後,他們才靜下來。
馬利過來笑道︰「石子看得出你喜歡孩子。」
石子與她打點晚餐。
馬利說︰「一個不吃菜,一個不吃魚,一個不吃豬。」
「太多選擇,大可挑剔。」
馬利感喟︰「在我的家鄉——」
石子給接上去︰「可不是。」
四目交投,彼此都有了解。
結果還是決定煎吉列豬排。
石子說︰「若問是什麼,說是雞腿。」
馬利笑著稱是。
石子走到游戲室,用普通話說︰「過來學中文。」
三個孩子齊齊申吟。
要命不要命。
華人一听要學華語,竟會發出這樣痛苦的聲音來。
石子說︰「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自在用英語問︰「你說什麼?」
「留神听,你叫什麼名字?」
「呵,名字,我叫何自在。」
石子更正他,他說不好,引起姐妹一陣哄笑。
待三個孩子搞通自己名字,四十五分鐘已經過去。
石子很惆悵,明天一定全部渾忘,她知道,她在唐人街教過中文,真是天路歷程。
她站起來,「我要下班了。」
小悠然頭一個大吃一驚,「下班?去哪里?」
「回家呀。」
自在跟著問︰「為什麼要下班?」
「我只在這里工作,當然要下班。」
寫意問︰「你不能不下班?」
石子笑,「只有母親永不下班。」
自在頹然,「我們的母親卻放大假去了。」
石子說︰「我會收拾行李盡快搬來此地住。」
「那麼,你可以整天陪著我們?」
「我願意,可惜晚上我還有另外一份兼職。」
寫意問︰「豈不是太辛苦了?」
「你得明白,生活本來艱苦。」
寫意問弟弟︰「是嗎,自在,你覺得生活艱苦嗎?」
石子嗤一聲笑出來,若非出自孩子之口,會當是諷刺之言。
她借用東家的車子駛下山去,這一程的汽油她不會佔何宅便宜。
她先回家向房東退租,房東並不在乎,溫埠房屋出租的空置率幾乎接近零,不愁找不到租客。
拎著一只行李箱,從一處流浪到另一處,總是少了一個永久地址。
石子一直想訂閱雜志報紙,可是一直搬來搬去,不知下一站在何處。
又要搬了。
想起上海的老房子、木樓梯、鐵皮信箱一只只釘在樓梯口,電視天線全搭在牆外,申請一只電話不曉得要等多久,且貴不可言,手續繁復。
發了一陣子呆,才到福臨門開工。
今天有人包了全廳辦喜宴。
新娘子臉圓圓,十分福相,正敬酒,隆地一聲,冷氣壞了。
老板娘連忙出來說︰「好極了,好極了,這段婚姻從頭到尾都保管熱情,絕無冷場。」
主人家一听,果然如此,反而大樂,一邊揮汗一邊吃菜。
石子微微笑,出來做人真不容易,區姑娘如此玲瓏剔透人才,不過是在唐人餐館掌櫃。
石子她?不用提。
區姑娘在後邊打電話找修理人員,喃喃咒罵。
「換了在香港,此刻已經修好了!」
大師傅安撫老板娘,「也不會神心效率啦,這種事,跳破腳也不管用,慢慢來。」
區姑娘抬起頭,「說是星期一才有人。」
「你若願意破財擋災,我可以幫你找人。」
「喂,明明大廈業主包管理費。」
大師傅聳聳肩攤攤手。
區姑娘忍著肉痛,「多少?」
「出門八十,一小時工資四十。」
石子大奇,「這麼貴?好發財。」
大師傅嘿嘿笑,「是我小舅子,行行出狀元。」
那師傅來了,年輕、長得不錯,檢查過,說空氣調節器要換一塊電腦板。
「你有現貨?」
「這一款冷器時時壞,很多客人都抱怨過,二百六十五。」
石子在旁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這簡直是乘火打劫。
那小伙子聞聲轉過來,在悶熱嘈吵的廚房角落,他看到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接著,他听見有人叫︰「石子,上菜,石斑魚塊都涼了。」
那雙寶石眼的主人連忙搶出去,在他身邊擦過。
他在餐館打烊時把冷器機修好,收了支票,卻沒有即刻離去。
他走到石子身邊坐下,石子抬頭詫異地看著他。
「我叫麥志明。」
石子點點頭,「是陳師傅的內弟,是嗎?」
年輕人有點忸怩,「我,我走了。」取起工具箱。
老陳走過來,「阿明,送石子一程。」
「不用,我自己有車。」
小伙子聳聳肩,靜靜離去。
老板娘出來看到,「這家伙,劫完財又想劫色?」
眾人大樂,笑個不停。
老陳豎起大拇指,「好眼光,看中福臨門的花魁。」
石子也來起哄,「什麼,他看中我們區姑娘?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區姑娘也笑了。
老陳說︰「我這小舅子頭子活絡,肯動腦筋,又有一技傍身,人品好,行年二十六,尚未娶妻,高貴林、北溫,都有房子收租。」
石子收拾衣物下班。
「怎麼,瞧不起他是個藍領?」
石子答︰「這句話可折煞我,我有何資格看人?」
「咦,大學生呀。」
石子嘆口氣,「明年學費尚不知在什麼地方。」
「叫他付好了。」
石子笑,「那我得付什麼給他?他數口多精。」
「你想想吧。」
區姑娘笑,「那就看有無緣分羅。」
石子推門離去之際,尚听得老陳道︰「你想這冷器機為何早不壞遲不壞?就是叫他前來與石子相會——」
她已經太累。
謗本看不清楚這些男生的真面目。
有時,實在倦得發慌,真希望一眠不起,可是掙扎著起來,又是一天。
坐在車中,石子忽爾怔怔落淚。
奇怪,今夜與別夜有何不同,怎麼會哭起來?
連忙擦干眼淚,駕車回何宅。
屋子設計得好,工人另有門口出入,才掏出鎖匙,馬利已經聞聲替她開門。
「還沒睡?」
「正在祈禱。」
「內容如何?」
「保佑我將來嫁個好丈夫。」
石子邊月兌鞋邊說︰「那麼誠心,不如叫上帝保你自己。」
「石子,你不會明白,你長得美,你有前途——」
石子嫣然一笑,「謝謝你,早點休息。」
再美,倒在床上,不過像只美麗的死豬。
第三章
一早,三個孩子決定游泳。
石子堅持他們略吃早餐才下水。
馬利在樓上收拾房間。
石子幫忙打點。
一看,悠然的薄被全濕,「怎麼一回事?」十分狐疑。
馬利小小聲答︰「噓,已看過醫生,說濕床不能責怪她,這是心理病,自從她母親離家出走以後就間歇發作。」
石子呆在當地。
「通常都是靜靜換過洗淨,不過床褥上已鋪了膠墊,不礙事。」
可憐。
馬利嘆口氣,「都會過去的啦,都會長大,都會忘卻。」
石子不語。
「有一任管家為此事大驚小敝,叫何先生開除了。」
石子點點頭,「臨睡前,或者不要喝那麼多水。」
「半夜口渴,她自己會斟水,醫生說,她或許想吸引更多注意。」
「什麼醫生?」石子懷疑。
「兒童心理病醫生。」
石子不安,「小題大做,兒童在七八歲時括約肌偶然失控也不出奇,何用看心理醫生。」
「是何太太意思。」
石子推開窗戶,看到他們三姐弟妹正在打水球,也不算太壞,也有快活的時刻。
馬利在身後問︰「最近中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