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飄起了一陣白雪,這是入冬以來下的第一場雪。
書仲綺把手伸出窗外,迎著雪花,又想起第一次見到蘇淮雪的情景,那時他對她驚艷不已,而她則是既羞澀又不安。
他不喜歡大妞這個俗氣的名字,見她肩頭殘著余雪,又因為她來自秦淮河畔,就幫她改名叫淮雪。
「少爺,吃點東西吧!」
「我吃不下。」
他望著窗外的景物,眼里卻全是淮雪的一顰一笑。
她不太喜歡笑,平時拘謹又文靜,總是小心翼翼的,像只受驚的白兔。其實她的笑容很美,像花兒綻放的瞬間,讓人又驚又喜,深深著迷。
她的每一個笑容,都深植在他腦海里,現在回想起來,只要能再看到那樣的笑容,叫他做什麼都願意。
「少爺,你都不吃東西,這樣是不行的。」
「我吃不下。」
他推開靈墨遞來的包子,不禁又想著淮雪。劍山有沒有好好照顧淮雪?淮雪有按時吃飯嗎?見到她爺爺了嗎?她還在哭嗎?
「少爺,您總要留些力氣,照顧少夫人吧?」她把包子塞到他手上,喝道︰「吃下去。」
書仲綺只好咬了幾口,如同嚼蠟似的,勉強把食物和著口水,一並吞進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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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馬不停蹄的連趕了幾天幾夜,書仲綺和靈墨吃睡都在車里,馬兒跑累了,就沿途買馬換上,日夜兼程的趕路,只求早一日抵達金陵。
這天,終于到了。
馬車駛入一條飄著魚腥味的小路,書仲綺不禁好奇的左盼右看。這就是淮雪成長的地方?
「是這個漁村嗎?」
「嗯。」靈墨點點頭,「我們下來問問。」
書仲綺點頭同意,便請馬夫停車,雙雙下車問路。
靈墨沿街挑了一個漁販問︰「請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一戶姓蘇的人家,正在辦喪事呢?」
漁販搔搔頭,表示不知,她微感失望,正要轉身再找其他人,書仲綺卻拍著她的肩頭,道︰「不必問了。」
「咦?」
靈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蘇淮雪一身縞素,哭紅雙眼,在街道另一頭,步履蹣跚的走著。
恆劍山一路扶持,漫天雪花飄在兩人身上,她嬌弱的身軀幾乎完全被包裹在他懷里。
恆劍山,就像座穩當高大的靠山,默默守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避雪。
書仲綺眯起眼,嘴里呼出的白霧幾乎模糊了視線。遠遠望去,他倆相互依偎的模樣,仿彿全世界只剩他們兩人。
他的心頓時被狠狠掏空了,胸口絞得疼痛不已。
「少夫人!少夫人在前面,我們走吧!」
靈墨不明所以,還向他們揮起手來。
「您終于來了。」
恆劍山把蘇淮雪送到他手上。
書仲綺抱住孱弱的妻子,她憔悴得就像個破碎的女圭女圭,失魂落魄,雙眼布滿血絲,淚水還不停的從眼角滑下來,流淌在冰冷的臉頰上。
「對不起。」他難過的抱緊她,忍不住陪她一塊兒紅了眼眶。
蘇淮雪軟綿綿的靠在他懷里,虛弱得站都站不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爺爺的靈堂設置何處?」
「為什麼這麼問?」她本來軟倒在他胸膛上,聞言立即僵起身子,抬頭看他。
書仲綺凝視她憔悴的臉。
「我來晚了,但還是該去祭拜……」
「不,不要去!」蘇淮雪突然激動的抓著他的手臂,死命搖頭。
他頓感茫然,低聲問︰「為什麼?」
她鼻頭一酸,又哭了出來。「去了,要用什麼身份祭拜呢?」
書仲綺心頭一震,顫聲道︰「我是你丈夫啊!」
「不是。」她緩緩搖頭,悲涼不已的低聲說︰「你不是。」
書仲綺心中登時涼了半截,擁著她,一時心亂如麻。
「誰說不是?」
她苦澀地仰起臉。「我是你用錢財買來的,你是主子啊……求你,別去了,我爺爺若地下有知,看到你我這樣的關系,他不會安心走的……」她搖著他的手臂,苦苦懇求著,「求你別去……別去。」
書仲綺呆若木雞的看著她,而她過于激動,哭著哭著,竟然暈倒了。
「淮雪……」恆劍山緊張的往前跨了一步。
而書仲綺在緊要關頭將她橫抱起來,沒讓她受到一點兒皮肉傷。
他深深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命令。「回山月漁雪閣休息。」
「這樣好嗎?」靈墨十分不安的問。
書仲綺只是搖搖頭,不欲多言。
他緊緊抱著心愛的女人,走在茫茫白雪中,像個無主孤魂,步履蹣跚,胸口空空蕩蕩的,心痛得已經沒有絲毫感覺了。
淮雪,原來在你的心里,我依然是主子嗎?我們之間只有這樣嗎?也許一開始是吧。可是,拜完天地之後,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全都是真的。你是我的妻子,我所認定唯一的妻子,要和我走一輩子的女人啊!
第九章
回到山月漁雪閣,蘇淮雪一直昏睡不醒,找了大夫來看,說她是體質虛寒,傷心過度,又太過疲累所致,于是開了些補方就走了。
「靈墨,你照顧她。」
書仲綺把她安頓好了,便退出臥室,問起恆劍山,「靈堂設在何處?」
恆劍山回道︰「蘇老先生已經下葬,靈堂剛剛撤走。」
「那帶我去墳上祭拜一回吧!」
「是。」
他披麻帶孝,以孫女婿的身份到墳前跪拜祭悼。蘇家人面面相覷,都覺得奇怪,但見恆劍山恭敬的隨侍在側,一語不發,暗自猜想他身份非凡,更不敢出聲詢問了。
「少夫人以前的居所就在附近,少爺要去走走嗎?再過不久,那間屋子就要被拆了。」
「好。」
離開墳地,書仲綺跟著恆劍山走入漁村,一路上都飄著一股腥咸的氣味,恆劍山走到一處破廢茅廬前,伸手一指。
「這里。」
書仲綺上前把門推開,屋內結滿蛛網,這兒已經沒有人居住了。屋子里也沒什麼東西,左邊一張床,床尾擺著漁具,中間有張桌子,右邊有一道長長的布簾,布簾後又有一張床,一只繡架。
這,就是淮雪的房間吧。
他走到床頭,坐在她以前睡的床上,胸口又是一陣窒悶難受。他過慣豐衣足食的日子,淮雪往日的生活,是他完全無法想像的。
「要回去了嗎?」恆劍山問。
「等等。」
他腳步移動,不小心踢到床下一塊東西,發出一陣聲響。他好奇的低頭往床下一看,發現一只木盒。
恆劍山立刻跪下來取出木盒,仔細拍掉灰塵,這才把木盒打開。
盒子里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有一只精美的緞面女圭女圭、一把細致的小木梳,還有一些童玩。就算是小孩子的東西,這些物品和茅廬的破敗景象仍然十分不襯,這是小康以上的人家才能擁有的物品。
「一定是少夫人的東西,她小時候家境還好,十歲時父母經商失敗,被債主逼死了,她才跟著蘇老先生,從此就在附近的繡花弄工作。前幾年,老先生開始痴呆,她才離開繡坊,獨自在家刺繡賺錢,以便照顧老先生。」
書仲綺听得喉頭有些干澀,點點頭,「回去吧!」
恆劍山把木盒塞回床底下,隨後關上房門,默默走在他身後。
「別跟淮雪說我來過。」他轉頭吩咐。
淮雪是他的妻子,可劍山卻比自己更了解她的一切,走這一趟,仿彿走過淮雪之前坎坷的人生。
書仲綺眼眶微紅,想起蘇淮雪一身愁骨,眉眼間總帶著幾分寂寥蕭瑟。他曾經多麼迷戀那股沒來由的哀傷,卻不曾想過那樣絕美的風情,是經歷何種歲月緩慢煎熬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