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編點點頭,「說下去。」
「很多人不知道,我們在地球上看月亮,永遠只能看到正面,背面是何情況,完全陌生,科學家要放出資料衛星繞到背後去拍攝照片,傳返地球,才獲得些少端倪。」
老編不住頷首,「你打算做那只資料衛星?」
「是。」
「很好,誰是月亮?」
「當然是廣大讀者最有興趣的人物。」
同事們听到這里,對李少強又發生了新的興趣,議論紛紛。
老編笑吟吟,「好,你去辦吧,我們翹首以待。」
散會。
這就是李少強守在徐思薇家門口的原因。
月亮背面已經寫到第五輯了,反應不錯,口碑甚佳,最近老編走過李少強的桌子,會順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少強圖文並茂地介紹名人生活另一面,其實事先得到他們允許,所謂背面,不過是另一角度看正面,誰真會把、心底最黑暗的私事告訴一個陌生的記者。
不過今人講話比前人坦率,少強頗得到了些獨家資料。
訪問了半退休身家豐厚的名歌星羅碧珊,談到她的財產,她笑道︰「何必提到錢,不過,已經是九位數字了。」
又首次說到兩段失敗的婚姻,一點都不介懷,笑吟吟地說︰「都嫌我不夠好,我受到變相鼓勵,不得不努力做得更好,不負所望。」
妙人妙言。
連挑剔的老編都說︰「羅碧珊真出盡一口烏氣,甩掉她的人此刻在小餐廳里做龍套。」
成功是最佳報復。
李少強去拍攝了那兩個人的生活近況,登在同一期,不知怎地,只見羅碧珊艷光四射,那兩位先生萬分憔悴。
玩笑開大了,少強收到恐嚇電話。
「你當、心你那只右手!」
可是雜志社有錄音設備,馬上通知警方依法處理。
李少強一洗頹氣,變為公司新寵兒。
可是要求訪問徐思薇之際,卻遭受滑鐵盧。
一次又一次,她拒絕與記者接觸,只托經理人推工作忙。經理人笑道︰「少強,她怕你那支筆。」
「她是公眾人物,不能干涉人家怎麼寫她,太過份,大可訴之公堂,我不會令任何人下不了台。」
「訪問可否讓她先過目才刊登?」
李少強嘿一聲,「不可以,我不是替她宣傳的公關主任,我是一個記者。」
「那,少強兄,改天我請喝酒。」
記者都有點蠟燭脾氣,你越是不給,他越是想要。
于是便出現了這種三更半夜守門口的現象。
徐思薇的住宅在近郊,雪白的一幢小洋房,她收入雖豐,據說還不是自己買的,李少強又累又渴,氣餒中不禁想,做女人真好,尤其是年輕漂亮會點手段的女人,十七歲出道,廿五歲好退休了。
男人,男人可真得捱足一輩子,賤拘一樣。
守了三夜,徐思薇終于駕著名貴跑車回來了。
李少強看到車頭燈,連忙迎上去。
車里只得徐小姐一個人,一見到生面人,立刻繃緊了臉,俏麗濃妝的面孔隱隱現著煞氣。
「你是誰?」她喝問。
「皇牌雜志記者李少強。」
徐思薇一听,立刻說︰「我沒空,你杯葛我好了。」
李少強說︰「徐小姐,我們之間,是否有某些誤會存在?」
徐思薇冷笑一聲,「沒有誤會,貴雜志的作風下流,我十分不齒,無商量余地。」
她按響車號。
護衛員聞聲趕來。
李少強不甘心,「我們作風正派,並無不當。」
徐思薇哼一聲,「不擇手段,揭人隱私,至為卑鄙,你這種記者,為虎作倀,是為爛腳,毫無人格。」
李少強一生從來沒被人這樣毒罵過,不禁呆在當地,作不得聲。
此時護衛員也趕至,「徐小姐,什麼事?」
她大聲說︰「報警!說有來歷不明人物鬼頭鬼腦作彩盤狀。」
李少強這下子可真生氣了,拿起照相機, 嚓卡噤,拍了多張照片。
護衛員把他拉到一邊,徐思薇的跑車呼嘯而過。
「先生,你快點走吧,徐小姐的脾氣不好。」
「唏我的脾氣也不好。」
那護衛員笑說︰「可是先生你不是大明星。」
真的,同人不同命。
「屋子有什麼人進出?」
護衛員笑道︰「記者先生你想打爛我的飯碗不成?」
李少強鍛羽而歸。
他憤而把徐思薇粗魯對付記者的照片公開。
誰知第二天,她的經理人即召開招待會︰「思薇最近正拍攝一套有關問題少女影片,劇本太過精彩,以致入了戲走不出來,精神倍感困擾,正在看心理科醫生,以致有該宗意外發生,我們深感歉意。」
反而替她做了免費宣傳。
李少強被老編嘲笑,「踫到定頭貨了。」
李少強悻悻然,「我同此女耗上了。」
「那敢情好,讀者有福矣。」
真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李少強努力搜集資料,發誓要把徐思薇整個底掀出來。
怒火遮眼,他並不覺得無聊。
他很快得到資料︰徐小姐出身貧困,自幼在姨母家長大,母親系化粉品公司售貨員,父親有葡萄牙血統……
李少強抬起頭,英雄不論出身,巾幗亦不論身世,他有點佩服這個女孩子,她少女時期所欠缺的,此刻幾乎已全部得到了。
李少強試圖自她身邊的人下手,他去走訪徐父。
徐父並不姓徐,他另外有個葡萄牙姓名叫羅郎格斯,見是記者不允開門,揮揮手,揉揉黃色的眼楮,「她有照顧我,我無話可說。」隨即關上門。
守口如瓶,李少強無奈又找另外一條線索。
模到她姨母家,姨母客氣地招呼記者,「看,這幢公寓是思薇替我置的,又出資金給表兄們做生意,我有點羞愧,俗稱無功不受碌,思薇真是好孩子。」
李少強又失望了。
不行,她經已收買了所有親人。
但是一個人,總有敵人吧。
要在她敵人身上下手。
可是敵人們早已講遍他們可以講的風言風語,全然沒有新鮮話題,真令李少強頭痛。
一日,他正在忙另外一篇訪問,電話來了。
李少強去接听,那是徐思薇的經理人。
「李兄,」他開門見山,「思薇想與你說幾句話。」
奇怪,他們都與他稱兄道弟,可是事實上,一點也不尊重他。
徐小姐嚴峻的聲音來了,「李先生,假如你再騷擾我的家人,我會通知警方。」
李少強說︰「徐小姐在警方好像有很多熟人。」
徐思薇的聲音更冷,「李先生,請問一個識字的人是如何墮落到你這種地步的?愛寫字,大可寫小說、散文、政論、專題,是怎麼樣的蟲豕,專門揭人隱私為樂?」
李少強看了看話筒,放下,默不作聲。
他抬起頭。
其他的同事正在忙他們份內的工作,揮著汗,互相有商有量,偶然也會笑起來,氣氛非常融洽,真叫人羨慕。
他們都不喜歡他,李少強嘆口氣,並且看不起他。
會不會到了檢討自我的時候了?
電話鈴又響,李少強喂一聲。
「對不起,思薇、心情不大好。」仍是她的經理人。
李少強不出聲。
「李兄,薪水與稿費有限,何必為區區幾文錢如此精忠報國,得罪天下蒼生?」他停一停,「將來離開這份職業這個崗位,你也總得見人呀,是不是?」
李少強再次掛斷電話。
他們都說得對。
李少強是被人利用了。
寫這種題目,寫得越好,作者越是吃虧,臭名四播,以後誰還敢同他多說一句話。
得益的只是雜志社。
李少強沉默。
那個星期,他那篇訪問稿筆下留情。
老編馬上看出來了,召他入編輯室。
他把原稿扔還給他,「少強兄,頭幾篇寫得好好的,怎麼忽然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