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納罕,奇怪,正職是什麼,主婦、公務員、醫生?
那一個夏天特別明艷,我在露台樹陰間搭了一張繩床,躺著看書,十分享受。
一個傍晚,我讀著甄念慈的小說,忽然覺得渴睡,便閉目養神,不由自主,睡著了。
正覺無比舒暢,忽然有人叫我。
「誰?」我抬起頭來。
是一位面目清麗的中年太太,有點面熟,正看著我笑,「好睡好睡,我來了,也不招呼我。」
這是誰?
「我是朱秀英,你不記得我了,我是祖兒的母親。」
我收斂了笑容,凝視她,已經不是這世界的人了,何故入我夢來?
她輕輕嘆口氣,「打擾你,可是,解鈴還需系鈴人,只得再麻煩你一次。」
我溫和地說︰「但說無妨。」
「她的小說還寫得不錯吧。」
我愕然。
朱秀英指一指我手上的小說。
哎呀,電光石火間我明白了,甄念慈即是黎祖兒!
我月兌口而出,「你早已洞悉先機。」
朱秀英女士只是笑,「沒想到瞞過了你。」
我搔搔頭皮,真是大意,竟沒好好打听。
「我只是想她把書讀好,她卻誤會我反對他寫作。」
我看看她,「你的意思是——」
「鼓勵她多寫,畢竟那是她一生所好。」
「黎太太,你真是個好母親。」
朱女士笑,忽然伸手一指,「看!」
我驚醒,睜開雙眼,只見掛著的蜜水盛器不住搖擺,三四只顏色鮮艷的蜂鳥正在啄吸,再回頭,哪里還有朱秀英的影蹤。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太過牽記這件事了,以致夢見朱秀英。
不過,我一早該猜到甄念慈是什麼人了。
我立刻撥電話給施小姐︰「那甄念慈的正職是什麼?」
施小姐一頭霧水,「听說好象是個建築師。」
我微笑。
在她最新大作上,我又批了八個字︰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還有︰有眼不識泰山,忍不住再加一行︰負荊請罪,為時未晚?
然後,特地叫人把小說連評語送去黎氏建築事務所。
心頭象放下一塊大石一樣。
唉,幾時也讓我夢見家母,由她親口同我說,她贊同寫作是一個正當職業,並且,尊重我的意願,贊我一聲,寫得不錯。
不過,且慢提我這一筆,我會先告訴黎祖兒︰令堂終于批準你那支筆了。
笑臉
伍紀元踏進辦公室,就看見一張笑臉。
她習慣早到,卻不期望手下伙計同她一樣賣力,可是看見有人願意犧牲半小時睡眠來為公司服務,的確開心,她不禁笑起來。
罷想問他姓名,是否新來,電傳已經發出訊號。
一定是北美洲哪個不耐煩的客戶一挨這邊天亮就下命令。
是,資訊設施越發達,工作人員越是疲于奔命,廿四小時都別想休息。
紀元連咖啡都來不及沖就過去處理這件事。
別誤會,她在泛亞機構的位置並非總經理,她不過是一個小組長。
不過手下也有三四名伙計可供她差遣。
今日這位笑臉迎人的年輕人,一定是人事部派過來的新伙計。
紀元心中嘀咕,老是把青隻果撥到她這一組來,等到訓練得差不多了,又賞給別的有交情的組長。
這次她要向人事部提出抗議。
她看了傳真,覺得是件不大不小的要事,決定即時處理。
紀元吩咐年輕人︰「這是資料室鎖匙,你且去十二樓,開了門,找到BM十二抽屜,我要第L三五八號軟件,快去,我們有事要做。」
年輕人機伶地應一聲,立刻開始工作。
紀元是個勤快的人,自然喜歡同類型人。
年輕人三分鐘就下來了。
「門鎖上沒有?」
「有。」
紀元欣賞他那份敏捷。
兩個人對著電腦,擬一份文件,三十分鐘內就復了那個客戶。
罷松一口氣,紀元發覺面前已放著一杯熱咖啡。
「謝謝你。」
「我順手。」
這時,公司同事已陸續上班。
紀元這才想起,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伍小姐,我叫程功,今日來上班。」
紀元微笑,「我們這里不稱小姐先生,只呼名字。」
年輕人又笑,「那多好。」
落落大方,,精神奕奕的一個青年,剛自大學出來吧,看得出家境不錯,衣著名貴含蓄,頭發剪得十分好看,這份工作薪水微不足道,他只是想得到寶貴的經驗。
他今早已經上了一課。
九點辦,黃經理下來,「紀元,舊金山美星公司史蒂文生來電叫我夸獎你,怎麼一回事?」
「呵,他是急驚風,幸虧我們也不是慢郎中,如此而已。」
黃經理笑,「他一樂,考慮把名下另一只牌子也交給我們代理。」
紀元牽牽嘴角,「只是考慮?」
「競爭激烈,生意難做,光是肯考慮,已經夠好。」
大家都笑了。
自那天起,紀元就把程功帶在身邊,把他收做徒弟。
她比他大五歲,那意思是,紀元中學畢業,程功才自小學出來,他完全沒有工作經驗,可是人聰明,願意學習,不怕吃苦,精力無窮。
其余的同事都認為他英俊,紀元卻不覺得,不過,她不否認他擁有動人的笑容。
在泛亞公司,程功非常受年輕女同事歡迎。
紀元對他秉公辦理,一點私心也沒有。
兩人在公司有時留到深夜,不過總有秘書相伴。
好事之徒問咪咪︰「說來听听,他倆有無秘密?」
咪咪卻十分惆悵,「沒有啦,伍小姐做事不露女性本色,況且,年齡差一大截。」
「那不是問題。」
「她對他不過一般同事。」
「你護著老板。」
「我才不,我希望她早日找到伴侶,不長久也不妨,只要開心過。」
「你倒開朗。」
背後的議論終于暫時沉寂下來。
紀元仿佛有心栽培程功,去到哪里都把程功帶在身邊,讓他增光見識。
世人仍然重男輕女,出去開會,外人老以為女性必是秘書,男士定是上司,程功賣相好,學歷不錯,外人時常有這種誤會。
很多人會介意,可不是紀元,有時間,她不會用來多心,她情願把工作做好,她是個大方磊落的人。
程功不止一次覺得幸運,有這樣一個導師,他進步迅速,已經做得頭頭是道,小差使可獨當一面處理,與他同期進來的新人卻抱怨「連客戶的電話都不給听,每日只叫看報同翻譯資料。」
伍紀元反而想知道更多。
是一件意外把他倆關系拉近。
一個下午,程功出差在外未返,秘書忽來說︰「有人找程功。」
「誰?」
秘書忍著笑,「他母親。」
紀元立刻說︰「別笑。」見有空,親自出去招呼。
程母穿戴十分整齊,可是一看便知道是老式老實人,紀元陪她參觀工作環境,解釋了工作性質。
她十分滿意,「紀小姐,你是程功的助手嗎?」
紀元答︰「我們是同事。」
程母笑,「那是與他同級了,女孩子這麼能干,真不容易。」
她見公司有規模,同事可親,十分放心。
「今日程功廿二歲生日,我順便路過,提醒他回家吃飯。」
紀元這才知道他不與家里住。
「打擾了。」
紀元送程母到門口。
回來同咪咪說︰「大家湊份子送件禮物給程功吧。」
「我知道程功喜歡馬球牌外套。」
紀元瞪她一眼,「太貴了,送件襯衫差不多。」
「我出大份。」
「不準,要不你自己另外買。」
第二天,程功一早臉紅紅站在紀元房門外。
紀元暗暗好笑。
「家母昨日打擾了。」他滿不好意思。
「哪里,沒有的事,總共才逗留了十五分鐘。」
程功擦擦鼻子,「她要請你吃飯呢。」
紀元笑說︰「有空一定到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