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問︰「明中,你不妒忌嗎?」
朱明中睜大眼楮,「啐,把我說得如此不堪。」
「不是說愛情揉不下一粒沙嗎?」
明中嗤一聲笑出來,「真受不了你那文藝腔。」
「你從來不妒忌。」
「以匡,你能把張嘉宜的事從頭到尾告訴我,也就證明我倆關系穩固,過去的事已經過去,我才不會計較你從前女友。」
明中自信十足,是個時代女性,她心想,那位張女士與以匡同年,比她大上四歲,是位老大姐了,她哪里會在乎她。
況且,朱明中家境好,人長得標致,事業一帆風順,正是要人有人,要才有才,條件優秀到極點,比誰都不吃虧,她才不怕面對呂以匡的舊女友。
听以匡說,是那位張女士主動與他分手,使他沮喪了頗長一段日子。
能在舊生會見到張嘉宜也好,朱明中想,她可以為以匡出口氣——你不要他,多謝多謝,他已經找到個好十倍的女伴。
這時呂以匡才說︰「好,我決定出席舊生會。」
未必會見到張嘉宜,不過,見到也不怕,他又不欠她什麼。
鮑事忙,這件事也就暫時擱下。
這幾年,張嘉宜的倩影一直不時在呂以匡腦海中出現。
以匡記得得張嘉宜,永遠秀麗月兌俗,文靜可愛。
不過,以匡听許多人說過,記憶最擅長愚弄人,也許,此刻見面,呂以匡會發現張嘉宜不過是個至普通至平凡的女子。
是少年人的愛情美化了對方,以致印象與現實月兌節。
她可能已經結婚,已經發胖,已經庸俗,面對面都認不出她。
舊生會收到呂以匡支票,致函道謝。
那封信寫得活潑生動,令呂以匡莞爾,他十分想見一見這位小師弟或是小師妹,想必文如其人,聰明機伶。
信如此說︰「呂師兄,多謝大力捐贈,凡捐款達五位數字者,可坐在頭十席之內,屆時可獲眾多艷羨目光,你準備了禮物嗎?拍賣品如果名貴實用,一定更多人贊賞。」
那麼會敲竹杠。
秘書問︰「買件什麼禮物?」
「玻璃杯一打。」
「不大好吧。」
罷巧朱明中在一旁,她說︰「前些時候,我買了一對四七年制萬寶龍鋼筆,不如捐出拍賣,會中想必有好此道者。」
秘書笑道︰「這就不失禮了。」
「好,」呂以匡笑,「傾家蕩產,在所不計。」
朱明中訝異,「說得這麼嚴重?索性玩大一點,捐一輛汽車。」
「小姐小姐,夠了夠了,一對金筆已夠。」
丙然,舊生會代表親自上門來領取獎品。
那是一位年輕時髦的小姐,名叫羅家泳。
呂以匡笑著迎接她,「原來是師妹,請坐請坐。」
羅家泳一頂高帽子送上來,「呂師兄,我亦是建築系學生,將來成就若有師兄的一半,已經足夠光宗耀祖。」
是名小滑頭,不過,社會最需要如此人才。
呂以匡把那對筆交給她。
沒想到她是識貨之人,「嘩,十八K黃金黑漆雲頭法式裝飾藝術配原裝絲絨盒子,謝謝謝謝。」
「師妹,我向你打听一個人。」
「誰?」
「八四年美術系的張嘉宜,她會出席嗎?」
羅家泳這小聰明仿佛已猜到張嘉宜是呂以匡的什麼人,她笑笑答︰「我幫你答,稍後復你。」
「謝謝你。」
「不客氣,呂師兄,人人如你這般慷慨,三間圖書館都不成問題。」
她告辭。
下午就有復電︰「呂師兄,我是羅家泳,我已查過,張嘉宜已允出席。」
呂以匡的心咚一跳,「她捐什麼禮物?」
「一只三零年代徠儷水晶大果盤,底價七萬。」
這麼闊綽。
「呂師兄,早點來。」
呂以匡笑,「知道了。」
舊生會舞會若成功,真得多謝這位能干的小師妹。
張嘉宜會出席。
許久沒有見到她了。
一定不能叫她失望。
呂以匡很少照鏡子,那天下班,他仔細在鏡子中看清楚自己,五官、體型、姿勢都還過得去,可以說同大學時期沒有太大的分別,只是眉頭不知恁地一直深鎖,皺得久了,已成習慣。
案母老是說他這點,一次,他問女友︰「家母說我似滿懷心事,你看如何?」
明中不加思索,「我覺得你很有深度。」
以匡笑了。
在明中眼里,他好象沒有什麼缺點。
心中時常掛著張嘉宜亦可以接受,那是他青年時期的好友嘛,他若反臉無情,她也不會喜歡他,她不會選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以匡與明中的感情是順利的,他老覺得是運程轉了,卻沒想到,事在人為。
在大學里,呂以匡是拿獎學金的苦學生,生活費靠替孩子們補習而來,父親在政府機關作司機,家住廉租屋,他連替換的襯衫都不多一件,弟與妹都小,未有獨立能力。
張嘉宜不嫌,張母一听就嚇怕了,幾乎沒有用手絹捂起鼻子來。呂以匡一直看伯母的臉色,抬不起頭來。
在電話里,伯母從來都說「嘉宜不在家」,跟著說︰「她補習去了,你呢,你不用做功課嗎?呂同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以匡十分羞愧。
第二年,張家就把嘉宜送出去避開不及格的追求者。
伯母指桑罵槐,「呂同學,狂蜂浪蝶太多,叫我擔足心事,你說是不是?」
以匡不再打電話,改為寫信,但是嘉宜也不常常收到他的信。
嘉宜長得太美太好,追求者實在不少,但是她對他另眼相看,卻是事實。
每次見面,幾乎都有張家的司機在一旁監視。
那司機老劉卻是好人,時常把車子停好借故走開,「小姐,我去買張報紙」,或是「趙媽叫我去買十斤米」,一去大半個小時,好讓年輕人說幾句話。
嘉宜十分溫柔,可是也有主張,盡避母親百般阻撓,她仍然約會呂以匡。
不過到最後,她也憔悴了。
「以匡,我倆不會有結果。」
以匡最怕听到這樣的話,低下頭來,十分辛酸。
那時他已考到倫大獎學金,原以為父母會得歡欣,誰知他父親一听,嘩呀一聲一聲叫出來,「什麼,你還要讀下去?我還待你速速出身找工作幫家呢,弟妹要學費,我行將退休,求求你,不要再讀了!」
以匡受到很大的震蕩,也相信他不能再分心談戀愛,故認為分手亦是明智之舉。
是自那天開始,兩人就疏遠了。
稍後嘉宜被送到法國去留學。
她一走,呂母反而是最高興的一個,逢人就說︰「那女孩一離了以匡跟前,以匡運程就轉。」
她不喜歡她,又不是公主,卻一味嫌人。
倫大的獎學金原來附有一筆豐裕的生活費,呂父升了作主管,還有,弟妹也找到了兼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們比大哥還爭氣。
英法海峽只需飛一小時,可是以匡從來沒去探訪過張嘉宜。
他沒有她的地址。
她也一直沒有跟他聯絡。
畢業出來,呂以匡的事業象風送騰王閣那樣,呼一聲就飛上青雲。
那時,呂父又不願退休了,做得不知多高興,時時與老同事談起長子如何得力出息,召來許多艷羨的目光。
時機成熟,以匡與好友自組公司,到了今日,已打出局面。
困苦已成過去。
路過張家,他還認得那幢半獨立小洋房。
以匡驚訝,原來那麼小那麼舊,飛機又時在屋頂飛過,震耳欲聾。
在記憶中,張家的圍牆又高又窄,高不可攀,穿校服的呂以匡每次走近,胃液便驚惶地竄動。
一比較,朱家要威煌得多了,背山面海、綠草如茵、私家泳池,可是朱伯母卻一點也沒有白鴿眼。
一開頭就客氣得不得了,把以匡當上賓,朱先生更介紹生意給以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