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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珠的嘆息 第2頁

作者︰亦舒

「那麼坐歐士佳身邊。」

「我不喜歡醫生。」

「之俊,你到底喜歡誰?」

「我自己。」

「你別太坦白了才好。」

「這也許是我唯一的優點。」

「這倒不見得,誰不知道你們兩姐妹腰纏十萬貫。」

「你今夜太俗氣,不與你說了。」

之俊站起來,到別的角落去散心。

她走到泳池邊。

托著頭,之俊覺得無聊,偌大客廳里那麼多客人,誰對誰有真心,偏偏聚一起扯緊面皮又笑又說,唯恐失職。

「二小姐。」

「啊,張律師。」

張律師是位中年婦女,幾乎看著之玨之俊兩姐妹長大。

她微笑,「又從什麼地方回來?」

「洛磯山脈。」

「這些年來,你也算是跡遍天下了。」

「你知道嗎,張律師,一只老鷹在天空覓食,它所獵得之食物,往往不足供給它飛翔的能量。」

張律師點點頭,「你到洛磯山脈觀鳥去了。」

之俊說下去,「老鷹的生涯原來這樣悲壯。」

「所以你捐出大筆款子給野生鳥類保護會。」

之俊說︰「是,我愛煞鷹類。」

張律師只是笑。

「他們勸我在把遺產花盡之前擇偶,機會或比較好,」之俊停一停,「但你看之玨,就知道這不是真的。」

「之玨太柔弱。」

「可不是,」之俊說︰「實在太賢良了。」

張律師說︰「之玨這樣做,也有她的理由。」

「什麼花香?」

「玉簪。」

「啊,是,」之俊說︰「我忘了,之玨最喜歡這花。」

張律師說;「林家的事,你是知道的了?」

「看林華山的樣子,一點蛛絲馬跡都無。」

「華山的能耐不止一點點,所以怕之玨吃虧。」

之俊問張律師,「林氏破產是破定了?」

「之玨肯支持他們,又不同說法。」

「之玨肯嗎?」之俊問。

「所以他替她搞這個生白宴會。」張律師笑。

之俊也笑,「華山也做得太露痕跡了。」

張律師嘆息一聲。

之俊又說︰「但,之玨是痴心的好妻子。」

「之玨也找我分析過投資林家這件事。」

「張律師,你怎麼說?」

「決定在她自己,我只不過把形勢詳細地說給她听。」

之俊不出聲。

張律師說︰「這里風大,我們進去吧。」

之俊問︰「之玨是怎麼嫁給華山的?」

張律師奇道︰「你不知道?」

之俊搖搖頭,那一年,她在蘇邦學法文,不願回家听教訓,不知道之玨的事。

張律師說︰「當時,他們是相愛的。」

「曾經深愛過,也已經沒有遺憾。」

「之俊,你真瀟灑。」張律師笑。

之俊解嘲地說︰「講是這樣講,屆時說不定不肯放手,淌眼抹淚,猥瑣不堪。」,

她扶著張律師進屋去。

大廚房里香檳一箱箱拾出來,大司務咕噥︰「當汽水喝,就不必用這麼貴的貨色。」

之俊想,這莫非是林華山家最後一個舞會。

之俊取餅一瓶酒,獨自斟著喝。香檳是她們兩姐妹的弱點,之玨過了下午三點就開始喝,不要對象,毋需燭光,從來不喝別的酒。

醉?

不會的,從來不醉,越喝眼楮越亮,笑意越濃,教養與背境控制著她們的意旨,怎麼會醉。

「之玨。」之俊叫她。

之玨回過頭來。

「頭發有點毛,我替你抿上去。」

「要入席了。」

「不消三分鐘。」

「到我房里去。」

兩姐妹上樓。

之俊問︰「你決定把父親的錢注入林氏企業?」

之玨微笑,「你認為呢。」

之俊替她梳好頭發,「我?我不會理財。」

「有張律師替你理就夠了。」之玨說。

「也不能讓別人以為我們兩姐妹是傻瓜呀。」

之玨看著她妹妹,笑了,「之俊,我所有的,也不過是錢,倘若錢能夠買到我喜愛的東西,豈非皆大歡喜。」

之俊沉默。她仍然愛他,這就沒話好說了。

之玨拍拍妹妹的手背,「之俊,過些日子你會發覺,做人是糊涂點的好。」

她拉起之俊的手。

之俊另一只手還抓著酒杯,之玨將杯子取餅,放桌上,反對她喝得太多。

之俊說︰「你先下去,我隨後即來,鞋子太緊,我另找一雙換上。」

「我安排你坐在菲臘歐旁邊。」

「誰是他?」

「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之俊笑一笑,走到衣帽間去找鞋子。

她坐在一張小軟凳上逐雙試,沒料到她姐夫進來,正在鏡子里對著她笑呢。

真虧林華山還笑得出來。

他說︰「怎麼闖到我的睡房來了,你們姐妹又長得像,嘖嘖嘖。」

之俊冷冷看他一眼,裝作沒听懂這瘋言瘋語。

華山知趣地轉彎,嘆口氣,博取同情,「不能哭,就得笑。」

之俊看他一眼,「你要哭?為著什麼?」

「妹妹,別打趣我了。」

「你哭的時候,之玨會救你。」

「會嗎?她還在考慮,你若肯幫忙說幾句好話,自然更好。」

「我幫不上忙,她有她的主意。」

林華山滿意了,「我知道她愛我。」

「是呀,」之俊接上去,「她人是有點笨,但是深愛你。」

林華山一怔。

之俊說下去︰「譬如說,自己買條項鏈掛脖子上,硬說是好丈夫送的。」

林華山尷尬地坐在床沿。

之俊挑雙黑絲絨鞋子,剛剛一腳,她與之玨的尺碼相同。

「替你掙面子呢,」之俊閑閑說︰「羨煞不知內幕的檻外人。」

華山說︰「這我知道。」

「但是,」之俊,「你幾時也還她三分面子?」

華山一向知道這小姨厲害,但沒想到她會開門見山地斥責他,不禁後悔送上來听教訓。

「我替姐姐可惜,」之俊說︰「財到光棍手,還不是反臉不認人。」

「之俊,」華山悻悻地,「這是我們的家事。」

之俊說︰「對不起,這也是我與姐姐的家事。」

「丈夫比妹妹親。」

「誰說的?她同你一離婚,男婚女嫁各無糾葛,她可不會同妹妹分手。」

華山不想與之俊斗嘴,站起來想走,又覺不值,進退兩難。

之俊笑出來。

華山說︰「之俊,你落井下石。」

「下樓去吃飯吧。」

鬧哄哄一張長蹄形的長桌,坐滿了人,衣裙悉悉率率,酒杯叮叮當當,笑聲清脆玲瓏,端的是衣香繽影。

由主人林華山謹祝他愛妻生辰快樂,青春常駐後,大家干杯,開始吃八道菜的晚飯。

之俊一點也不餓,一言不發自顧自的吸煙,苦了坐在她身邊的歐先生。

她佩服之玨的涵養工夫,真正一流,若無其事,一點把柄都不落在別人眼中。

水晶燈下的女主人看上去也就是個水晶人兒。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小時。

也好,頭一道菜早已消化掉,胃部又可以騰出空來裝甜品。

真累,之俊想,一定比上班還疲勞,她已經坐得腰酸背痛。

快十點了。

身連的青年才俊與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攀談,之俊覺得悶,一年扮一次淑女已經是夠,可憐之玨天天要主演這種好戲。

終于吃完了。

之俊松口氣。

部份客人已準備告辭,部份還依依不舍。

之俊打算走,取起披肩。

那位菲臘歐先生說︰「我送你。」

「不用。」

之玨卻過來說︰「之俊,你留一留步,我有話同你說。」

之俊向歐先生聳聳肩。

菲臘歐自覺精疲力盡,退而求其次,禮貌的走開。

之俊同之玨說︰「我就這樣過了一生,把無數乘龍快婿不經意地趕走。」

林氏伉儷站在門口送客。

終于連最後一位朋友都話了別。

「幾點了?」之俊問。

「十一點半。」

之俊到書房去找路加,連他都走了,之俊不禁一陣失望。

林華山吩咐夜班司機把車子開出來。

之俊可惱怒了,明知不關她事,也不禁多管閑事︰「你還要跑第二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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