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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男女女 第2頁

作者︰亦舒

「你听我說︰我與那個女人其實什麼也沒有——」

「我沒有吃醋,我只是不想你再住在這里。」

「好的,」他說,「我搬,你不必再諷刺我。」

「請。」我說。

「好。」他站起來。

「你忘記車匙門匙。」我說。

他無可奈何的把一大串鎖匙掏出來擱桌上。

我替他開大門,他看到門上的新匙,呆住,他問︰「你連鎖都換過了!」

我笑笑。

「你這歹毒的女人!」他咒罵我。

我微笑,向他鞠躬。「你出去多多替我宣揚一番,我不會怪你,自古全世界的人都抱著‘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的心理。再見。」

「謝謝你!」他怨毒地說。

我關上大門。

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我的書房中,住了很久。他是怎麼搬進來的,我也忘了。開頭好像是因回家遠,他說累,便在我這里睡一個晚上。再後來周末索性不回去,放一套睡衣與替換的衣裳在我這里,然後干脆不走了。

我覺得怪悶的,怎麼會變成同居的局面?我一向反對同居,因為對女方太不公平——盡了所有做妻子的責任,而得不到做妻子的權利。而那時因為他向我求婚,所以心腸一軟,便讓他呆下來。

我總覺得一個男人肯向女人求婚,他便有誠意,有誠意的男人實在不算是壞男人。

我當時跟家俊說︰「分開住好一點,周末我上你家坐,有時你來我家听音樂,多好。」

他說︰「你這里什麼都有,從冷氣機,抽濕機到干衣機,應有盡有,我那里太簡陋,你去住也不慣。」

我覺得他很會打算盤。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他偶爾也付一次房租,錢倒不是問題,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生活,一向不是別人的附屬品,現在電話他搶著听,浴室爭著用,電視機永遠扭到他選的播映台——我受不了。

我自由慣了。這我知道。最主要的是我看他不起。多年來社會的風氣是由男人負起經濟大權,現在他靠我,他願意低聲下氣,我還是不願意。

一次一次的攤牌,他還賴在此地不走。

一個周末他用了我的車子,我實在不能忍受,大發雷霆,吵很久,他都一一忍下來。有時我覺得他挺可憐,因為他也沒有在我身上撈到什麼大便宜。

終于因這個混血女郎我可以把家俊跋跑,心中頓時放下一塊大石。家俊人是不錯,奈何不屬喬木類。男人不應怕吃苦,賺三千就該去擠公路車,不必貪圖小便宜而受女朋友的氣而用她的小轎車。

我花了三天才把書房恢復原來的樣子,在抽屜中翻出一張我與家俊合攝的照片,順手便扔進了垃圾桶。現在男女間的事不過如此,一段完結等另外一段開始。

我搬到媚那里去住了三天。

媚說︰「你真厲害,如此這般便把男朋友轟了出去。」

「當然,他吃我,又不是我吃他,他既然讓我親眼看見,我便不能饒他。」

「你當心他出去嚕蘇,影響你的名譽。」

「沒關系,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自然,」媚說,「有你這種女朋友真不錯,一向不要什麼賠償。」

「咄!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們能賠我什麼!」我笑,「完了就是完了,當時開心過還不夠?相識一場,也是緣分,何必多言語。社會輿論說些什麼,我是不關心的,人們眼楮都雪亮,我理將來的事還來不及。」

「听听這種女強人的口氣。」

我也很後悔的,後悔讓他搬進來住。錯了應當學乖,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

餅不久我另外與一個男生約會,也很愉快。

正當我與梁季常開始熟悉,一天他問我︰「你是否認識一個人,叫做張家俊?」

「你想知道什麼?」我問。

「他是否與你同居過?」

我笑說︰「梁先生,如果你堅持要娶處女做老婆,我不是你的對象。如果你根本沒打算娶我做老婆,又何必查根問底,反正對你的生活沒影響。如果你認為有這種謠傳的女人,不配與你做朋友,那麼請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梁季常分辯,「我只是覺得奇怪,因為今天上午在公司,忽然一個自稱張家俊的人打電話來,說他與你同居過一段時期,並且勸我不要與你來往,你說怪不怪?」

「你打算跟我繼續來往嗎?」我問。

「我當然不理他,我相信自己的眼楮。」他說,「可是你是否認識他呢?」

「他追求我,但是沒追到,所以很妒忌,在外頭亂講。」我說。

我當然只說他喜歡听的話。

于是梁季常笑逐顏開︰「我猜也是這樣,我想我跟你來往這麼久,從來沒上過你家,他怎麼有可能與你同居?你並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我听了這話,很是反感,覺得我們無法交通,他比張氏更差勁。他有什麼資格來追問我?男人,買一杯咖啡給女人,就想收買女人的靈魂。

我漸漸與梁氏疏遠。

一日在個酒席中坐著,忽然張家俊也同時出現,我倒沒怎麼樣,只覺得有點觸霉頭,于是低頭繼續玩紙牌。誰知他厚著面皮過來,居然叫我的名字,我抬起頭,茫然一看,當他透明,根本沒有入腦,低頭翻開牌說︰「三只皮蛋,我贏。」

眾人想在我面孔上找蛛絲馬跡,根本找不到。

後來媚說我很絕情,我至少應該與他打個招呼。

我冷冷說︰「我一向不是那種大方的女人,把前夫的名字嚷嚷帶在嘴邊,什麼‘我們不是夫妻,仍是朋友’,放屁!我也不必到處去哭訴他吃我穿我花我的,可是事情過去,各人走各路,陽關道、獨木橋,我還跟他打招呼,他做夢!」

「可是人家只當你無情。」

「我還管人家?」我說,「我一向不理這些。」

「所以我說,一向我最佩服你。」她笑。

「現在世界變了,男人真嚕蘇,女人與他們分了手,沒要他們什麼,他們都還不甘心,到處訴苦博取同情,真反了。」

真反了。

梁在晚上打電話來問︰「你為什麼跟我疏遠?」

「沒什麼,」我冷淡地,「這一陣子想靜下來看看書不便與你交際應酬。」

「是的,我知道,因為我曉得你過去的秘密。所以你避忌我。」

「自然,」我又笑,「我不敢得罪你,我還打算陪你上床求你保密呢!」我摔了電話。

他又再打來。

我說︰「我不想再說下去,就這樣好不好?君子絕交,不出惡言。」

「為什麼——」

「再見。」我說。

他沒有再打來找我,如今男人們的水準益發下降,我想。在外宣揚我丑史的人,又多一個。

我覺得很困惑,怕有朝一日我在婚姻注冊處結婚的時候會有人來阻止,一連做好幾夜惡夢。

我謝絕應酬達半年之久,韜光養晦。

可是命不該絕,終于因為一些小事到律師樓辦手續,而認識了一個律師。他很年輕,很漂亮,很沉默。照說這一號人物是輪不到我的。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我們結識第二天,他便打電話來約會我。

我?我看著鏡子,不還是這個我嗎,交老運了。我問他︰「想約我上哪里去?」恐怕也不過是吃晚飯看戲這些。

他說︰「還不是吃飯看電影這些。」

他很冷靜很可愛,常常揚起一道眉,看我一眼,並不說什麼。

我不認為他想娶我,不過我肯定他蠻喜歡我作伴。

有一次在路上踫到梁氏,他正拖著一個女孩子——面目模糊的那種,見到我馬上別轉臉,假裝不認得我,卻又偷偷回頭望我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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