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女性有改變主意的權利。」
「讓她再考慮一下吧,弄得不好,明天又來要求我們把她調回來。」
「我想她已經想清楚了,來來去去,她不過是為著一個關永實。」
芳契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但是四肢不能動彈,她覺得詫異,原來移動手腳需要這樣大的力氣。
她懦動嘴唇,「光與影,」她想叫他們,她太清楚除出他們兩個不會有別人。
「芳契,我要你听著,這次把你調校回原狀,是有條件的。」語氣頗為嚴肅。
天,不是要我殘害同胞吧,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是漢奸。
「芳契,不要激動。」
那麼,把你們的條件說出來吧。
「你要答應我們,盡你的力量保衛地球上生態平衡。」
第九章
芳契完全不明白所以然,她焦慮一如少年測驗時看到不懂的試題,一方面她暗暗罵自己多事,本來可以好好做人,許什麼鬼願,現在卻要付出代價做回自己。
「你們絕對不能只顧眼前暫時收益而盲目毀壞林木。」
「好,好,」芳契說,「我試試重新提倡植樹節。你們找錯人了,光與影,我說過一千次,我只是一間華資公司營業部的中級主管。」
「稍遲你會明白我們的意思。」
芳契答︰「如果能力做得到,我樂意效勞,畢竟,我才是地球居民。」
「好,」光笑笑,「你要身體恢復原狀是不是?」
芳契靈光一現,不不不。
「什麼?」
「你瞧,你瞧,她又後悔了,她又有餿主意了,我早說過,不要再理睬她。」
「可是她有機會幫我們設立一大片速生樹林。」
「呂芳契,你想怎麼樣?說吧。」
芳契忽然想一個童話故事,一個農夫,無意中得到三個願望,苦苦思索,該要些什麼金銀財寶,熬到半夜,肚子餓了,他說︰「我希望有香腸吃。」剎時間,面前出現一條香腸,農婦見丈夫浪費一個願望,生氣,把香腸丟過去,說︰「我希望香腸長在你這蠢人的鼻子上。」果然,香腸長到農夫鼻子上,拉也拉不掉。
最後一個願望當然是︰「希望香腸消失。」
芳契想到自己,更覺可笑可嘆。
人類唯一可愛處,也許就是這一點點愚憨,天良未混。
扁問她︰「笑完沒有?」
影說︰「把壞消息告訴她吧。」
扁兌︰「新陳代謝這樣調來調去,會有不良影響。」
猜也猜得到,生命會縮短,是嗎?
「短一點點,你不會注意到。」
芳契說︰「我比關永實長五歲,我只希望,我能夠同他一樣大。」
扁完全不明白,「我真弄不僮你們的思想,但白說,二十八號比他的女朋友大三十多年,你看得出來嗎?」
「我不管,」芳契固執他說,「請把我的生理鐘數撥到與關永實一樣。」
「即刻?」
馬上,明天就得見功,否則前功盡廢。
「呂芳契,你真麻煩,開頭就該這樣許願。」
開頭誰知道願望會成真。
「這是最後一次為你服務。」
「芳契點點頭。
「記住你的諾言,還有,下不為例。」
「讓她好好睡一覺。」
芳契的身體一重,像是深深陷入迷離境界,她夢見自己站在小小山崗上,向光與影依依不舍揮手說再見,她的手與腳都是細細的,約只有七八歲模樣。
身上穿一襲白色藍綱條的海軍裝裙子,對,母親從來不讓她穿皺邊粉紅色有蝴蝶結釘亮片的衣裳,自小她要她打真軍,所以芳契下意識恨她,因她不讓女兒走捷徑。
小芳契轉過頭去,盛年的母親就站在她身邊,她氣餒了,輕輕把細力的手伸過去,握住母親的手,母親看一看她,笑笑,泯了恩仇。
芳契永遠不會忘記山崗上天空的顏色,那種明亮的紫藍色簡直不是地球上應有的色彩,她與母親愉快地抬頭仰望特殊的景色。
夢境結束,芳契沒有醒來,她繼續想睡。
她當然听不見大姐與小阿囡在她門口不住按鈴。
「事情好像不對。」
「媽媽,我去找鎖匠。」
「別忙,首先要肯定她是不是在里面。」
小阿囡說︰「也許有朋友在,她不方便開門。」
「這又不是學校宿舍,有什麼相干。」
「外婆說阿姨這一陣子真怪。」
芳契的大姐嘆口氣︰「我打算把你外婆接來同住,免她一個人胡思亂想,疑神疑鬼。」
正在門外議論紛紛,身後傳來聲音,「我有後備鎖匙,我來開門。」
兩母女轉頭,看見一個英俊的。神情略為憂郁的男生站在她們身後。
小阿囡先活潑他說︰「我知道你是關永實。」
必永實欠一欠身,掏出鎖匙來,打開了大門。
小阿囡很關心︰「阿姨沒事吧?」
必永實一個箭步進屋去探索。
大家都看見芳契躺在長沙發上,面朝里,背朝外,睡得好不香甜,輕微但均勻的鼻鼾聲一下一下清晰可聞。
小阿囡先笑出來。
大姐抱怨,「睡得這樣實嚇死人。」
必永實放下心,陪笑道︰「一定是昨晚的應酬喝多了。」
他進房去拿一條薄毯子,輕輕替芳契蓋上。
然後以半個主人的姿態招呼大姐及小阿囡。
大姐呷一口茶,以老賣老,帶著不經意的口氣說︰「多虧你照顧她。」
必永實不想她們母女看到芳契的變化。很樂意引她們顧左右言他,「芳契也對我很體貼。」
大姐看他一眼,「我看你倆十分相配。」話說一半,又問,「是家里不贊成?」
「不,家里覺得芳契很好。」比小太妹勝多多。
「那還等什麼?別以為大把時間,慢慢不遲,芳契的生育年齡會過去,歲月無情,留點兒神的好。」
永實嘆口氣,「大姐,你說得對,看我帶了什麼來。」他自外套里袋取出一只小小首飾盒子。
小阿囡說︰「呵,訂婚戒指。」
永實打開盒子,是一枚晶光閃閃的紅寶石,「她不答應你們可要幫我一把。」
「還不答應?」大姐笑,「我沒見到這樣的戒指已忙不迭點頭。以前種種磋跎是因為姻緣未到,我有種感覺,你倆時辰已屆。」
小阿囡問永實︰「你打算跪下嗎?」她覺得很浪漫透頂。
「她喜歡怎樣就怎樣。」
「你會讓她繼續工作?」小阿囡問。
必永實笑,「芳契是生力軍,不讓她做,行嗎?」
做得辛苦了,人人盼退休,等真正退休了,連退休的指望都沒有,更加無以為繼。
不能退休,只可以喊退休。
小阿囡說︰「那麼,我要叫你一聲姨丈了。」
「當然。」
大姐站起來,很覺安樂,這張來回飛機票花得值得,「我們走了,你同芳契說,我們等她吃晚飯。」
「她如果夠精神,我同她一起來。」
永實送大姐出去,大姐經過長沙發,想去把芳契的身體扳過來,永實連忙出手阻止,「讓她去,大姐,讓她去。」
大姐笑,「你這樣縱容她,當心她把臉都睡扁。」
永實苦笑,這還真是小事,他輕輕說︰「無論變得怎麼樣,我都會設法適應。’」
小阿囡在歸家途中問母親,「誰說羅曼史已死?我說它早已復生。」
永實等他們離開,松口氣,坐在芳契對面說︰「你可以醒,她們已經走了。」
芳契仍然維持那個姿勢呼呼大睡。
「小姐,快起來,我們還得商量看怎麼過晚上那一關。」
芳契沒有回答。
永實這才想到也許她是真的憩睡。
他有點兒急,不是服過什麼藥吧?
他過去推她,芳契的身軀柔軟溫暖,午夜飛行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氣鑽人永實鼻孔中。
永實把面孔埋進她手心里,多年挽公事包的人,手心必會比較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