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永實沒有任何抱怨。
奇怪,那時,她就是降得住他。
現在,他視她為無物。
竟有這樣的事,芳契分不出是悲是喜?
他倆商議良久,毫無結果,芳契又拿出香煙來,永實罵他,「不準吸煙,一陣臭味吸進沙發里三個月都散不清。」
芳契瞪著他,「從前不見你抱怨。」
永實看著她良久,「我不喜歡你的新身體,說真的,芳契,光與影看情形也是合理的成年人,應該有商有量,新鮮過後,叫他們幫幫忙,轉回原形如何?」
芳契心念一動,「太遲了,他們已經離開地球。」
「什麼,你無法再與他們接觸?」永實大驚。
「他們沒有留下新電話地址。」
「芳契,這口你自作自受。」
「所以,不用你擔心。」芳契恨恨他說。
「除了吵架,你還有什麼計劃?」
「我會找人化個老妝才去見令尊令堂,相信我,那並不是太難的事,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你不用怕我不老。」
芳契倔得一如反叛青年。
餅一會兒她問永實︰「我現在不漂亮嗎?」
「不,」永實由衷答,「非常標致,你一直長得好看。」
「我對你的感情可沒變。」
「或許還增加了一點兒。」
「為什麼反而冷淡我?」
「Iprefertheoldmodel。」
「你會後悔。」
「我也曉得我們當中一定有一個人會後悔。」
「你。」
「才怪。」永實自鼻孔里哼出來。
芳契摔出一口氣,「你從來不曾跟我斗過嘴。」
「我知道,我控制不來,現在的你對我有壞影響。」
「這樣下去沒有用,我還是先回去的好,我不想與你動武。」
「你不能進門。」
「我會找鎖匠。」
「我不放心你?」
「我不是無知少女。」
那一個晚上,永實終于看她開了門進屋才筋疲力盡地回去休息。
吃不消,精力無法應付,永實不能與她共進退。
讓她找個少男共舞到天明好了,永實管不了那麼多。
像一個噩夢一樣,他已經失去呂芳契。
永實用手遮住額角,他不相信這是真的,芳契會放棄她從前可愛的自己而去換上這麼討厭的新軀冗。
永實以前也失去過若干朋友,他們同芳契一樣,為著追求浮生一些飄渺的東西,像名同利,在過程中整個人變了形,永實不再認得他們,落得生疏分手。
事後他們得到所要的一切,與永實重逢,慨嘆變形之前的生活,其實並不見得不快樂,回憶起來,戀戀不舍。
芳契肯定是因不滿現實而求變,永實竟沒有發覺含蓄低調的她有這樣憂郁的心事,他們見面的時間大少,她掩飾得太好。
她有權追求她認為是更重要的事,包括青春在內,想到這里,永實的氣平了。
以往他老同人說,呂芳契的個性最靠得住,十年前後,一個態度,待上人下人,一個姿勢,他不能擔保自己不變,卻可以保證呂芳契不變。
現在看來,這話說滿了。
自飛機場接到父母,小必萎靡的神情哧得老人家一跳。
「你的女朋友呢?」
「結束了。」
「什麼?」
「年齡差距太遠,不會有幸福。」
必老大連忙說︰「讓我們看過再說吧!」
「她哪肯隨便出來給人家亂看。」
必老大有點兒懷疑這是寶貝兒子欲擒故縱之計,但看到他臉上失落之態,十分擔心,「讓我同呂小姐說。」
小必搖搖頭,茫然說︰「我不認為我們有緣分。」
必老太暗暗吃驚,「交給我。」
這個時候,芳契沒有閑著,她正與老板辦交涉。
老板同她說︰「芳契,我想過了,你最好以幕後姿態出現。」
芳契沒听懂,「我們又不是拍電影,怎麼分幕前幕後?」
她老板說︰「芳契,你這個樣子,不方便見客,不如做我謀臣,替我策劃統籌大型計劃。」
芳契笑出來,「你要我做黑人物?」
「當然不是,是你的報告,由你來具名。」
「我知道,你要調我到資料室去,暗無天日地苦干,千辛萬苦做出來的成績,被其他同事改頭換面地拿去揚名立萬,即使有人來訪問我,聲線也要經過處理,還有,打光打得只看見黑色的側影,我不要做這樣的工作,我辭職。」
「芳契,這並不是明智之舉。」
「我可以另謀高就。」
「一個少女能做什麼,信差、女侍、模特兒、演員,還是竟選下一屆香江小姐?」
「我有腦力。」
「只有我與你才知道這件事。」老板狡黠地笑。
「你想調我到資料室去不止一朝一夕了。」
「公司的五年計劃需要有人開始著手做,我會撥伙計給你,靜下心來,幫幫忙。」
芳契悶悶不樂,「我需要時間考慮。」
「我給你三天。」
「這不公平。」
「親愛的,世事有什麼公道可言,像你,既有智慧,兼具青春,羨煞旁人。」
「這並不是真心話。」
她凝視芳契,「承恩不在貌,我以為你是一個有深度的人,誰沒有年輕過,過了也就算了,你在不在乎大企業家、大科學家、大作家、大畫家的皮相?從前你眼尾每一條細紋都有它的性格,看上去十分親切,我肯定沒有人會介意,除你自己。」
必永實找到同道中人了。
「從頭開始需要很大的勇氣,我覺得我已經熬出頭,不想再來一次,你是知道我的,芳契,這並非酸葡萄之語。」
芳契不語。
她站起來,「我走了。」
芳契把老板送出去。
她臨別贈言︰「裙子穿密實點,當心小阿飛。」
除了高敏,竟沒有人妒忌她。
再下去,也許只能跟高敏做朋友。
在門口,踫見關永實,芳契的老板嘲弄道︰「有沒有帶棒棒糖上來?」
芳契氣結,幸虧關永實答得好,「沒有,愛還不夠嗎?」
那婦人笑笑走了。
芳契問︰「你想不想在她背後插一刀?」不想,其他的老板肯定會更壞。」
必永實自芳契身上聞到一陣復雜的氣息,每當下午,她那午夜飛行混和了汗氣與煙絲味,給體溫蒸發散播開來,永實便深深著迷,他閉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不知有多少次,他渴望把鼻子埋在她後頸聞個痛快。
他嘆息。
芳契這幾日但听得他長嗟短嘆,愛莫能助,便問︰「你有何貴干?」
「家母已經殺到,非見你不可。」
芳契說︰「我大姐明天恐怕也將登陸。」
「我們在群芳樓宴客,盼望你出現。」
「真不是時候。」
永遠是我們遷就生活,生活才不同煩體貼我們,日子久了,搓圓挼扁,任由生活安排,不堪委屈,漸漸苦澀,只覺什麼都不是時候,要它的時候它一直不來,不需要它,它偏偏近面撞上來,避都避不開。
「他們是特地來看你的。」
「好的,永實,我會出現,讓你下台,你看,我為你做的各種荒謬無聊事情加在一起超過千斤。」
永實笑了,「我明天來接你。」
他走了以後,芳契坐在電腦面前向它訴苦。
有什麼好處?它老實,它不妒忌,它不靠害,人類最忠實的朋友有二,一謂電視,二謂電腦,信焉。
她把今日發生的事告訴它,然後說︰「請予忠告。」
它很謙虛︰「忠告則沒有,愚見倒有一點兒。」
「無論是什麼,說吧。」
「此處,此處,彼處,彼處,也許最好,請教光與影。」
芳契嘆口氣,「光與影已回紫微垣斗宿去了。」
「回去?」
芳契睜大眼楮,「請予指示。」
熒幕上打出世界大地圖,一只綠色箭嘴指向南美洲亞馬遜流域的雨樹地帶,閃爍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