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不了。
必永實已經傷了心,他打算一見面只問一句話,如果芳契搖頭,他立刻就淡出,靜待,不再主動。
已經在她身邊打轉十個年頭,一直不敢攤牌,怕只怕雙方下不了台,難以收拾殘局,現在她避而不見,莫非就是想他知難而退?
輕音樂,胡思亂想,陳年老酒,小必躺在長沙發上,浪漫地傷懷,幾乎不想再回到現實世界。
他在新加坡祖屋里宣布婚姻大計,家人靜默一會兒,終于他父親說︰「把女朋友帶來給我們見見。」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當然,他毋需理會家人怎麼想怎麼說,但他愛他們,他希望他們接受他愛的呂芳契。
看樣子事情不會這麼理想。
案親跟著問︰「已經訂婚了嗎?」
永實據實答︰「還沒有,正計劃這麼做。」
「唔。」
這唔一聲代表什麼?
永實知道他們听說過呂小姐的年紀比較大,事業心重,本來是他的上司,大概很容易聯想到一個凶霸霸,主觀強,一把抓的鐵娘子。
他們不喜歡。
假如永實堅持,他們不能反對,但有權不悅。
永實當下說︰「你們見了她,一定會喜歡她。」
「那麼,帶她來見我們。」
永實覺得非常為難,只得默默無言,決定提早回來,本以為可在芳契處得到安慰,誰知她避而不見。
這不能算打擊,但滯膩不前的感覺更不好受。
黃昏,冷雨霖鈴,小必沒有起來,他擁被獨眠,呆了很久,趁酒意,睡著了。
假期再不結束,他很快會成為酒徒。
第二天一清早,他听到異聲,睜開眼來。
天才蒙蒙亮,不覺刺眼,長沙發對著落地法國窗,對外便是草坡與泳池。
他剛好看到雪白苗條的一個人影竄人池中,濺起水花。
必永實撐起身子來,瘋了,還在下雨,這樣的天氣游泳真會生肺炎,這莫非是小阿囡?
他起身拉開玻璃窗,冷空氣吹進來,他連忙抓過毛衣披上。
清冽的晨風馬上使他清醒,他走到泳池邊,一看,可不就是那個女孩子,她穿著件小小金色泳衣,正在池底泅水,手足縴長,姿勢曼妙。
雨絲下得很急,關永實不致于要人屋拿傘,卻也自動走到檐篷下,他伸手招她。
她見到他,游到池邊,「早。」她清脆他說。
兩條玉臂在扶手上,圓潤豐碩,實在好看。
小必忍不住問︰「你難道不冷?」
「水里不冷,你要不要下來一試?」
小必搖搖頭。
芳契有心取笑他,「怎麼,年紀大了?」
沒想到小必回答︰「你說得不錯。」自動棄權。
芳契自泳池上岸,本來,關永實很應該伸手拉她一把,但他沒有那樣做。
他有點兒怕這個女孩子,他怕她作弄他,說不定會故意把他拉下水,偏偏她又不是他喜歡的人,搞得這樣暖昧,劃不來。
芳契拎過大毛巾,裹身上,也不覺冷,撥了撥頭發,看著關君。
他剛起來,還沒有刮胡髭,有種憔悴美。
她走到他身邊坐下,「真想喝杯熱可可。」
「進屋里來。」他仍怕她冷病。
這次她倒很听話。
「很久沒有游泳,」芳契叮一口氣,「中學比賽還拿過獎牌。」
必永實听出語病來,怎麼口氣像個老太,轉過身子看著她。
芳契用毛巾擦頭發,穿著泳衣的青春身軀使關君再一次別轉面孔,實在可以說不敢逼視。
「永實,」她蹲到他面前,「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必君忍不住問︰「你是誰?」
「我是呂芳契。」
這女孩子可能心理有毛病,也許是崇拜阿姨,有意無意,老在扮演呂芳契。
必永實嘆口氣,「看,我不管你玩什麼把戲,我認識呂芳契已有十年,如果你是呂芳契,我會知道。」
芳契舉起手,「我知道這次得費一番唇舌,永實,你的胸襟一向相當廣闊,你一定要接受,我的確就是呂芳契。」
永實站起來,「你是呂芳契?」
「一點兒都不錯,我變得年輕了,永實,這里邊有個故事,我慢慢說給你听。」
必君打量她半晌,忽然笑出來,「你變得年輕了,就是這樣?」
芳契以為他願意進一步听她解釋,松下一口氣。
誰知關永實說︰「好,我明天下午就變小飛俠,你知道彼得潘吧,你會喜歡他。」
「永實,」芳契氣餒,「別這樣好不好,你听我說。」
永實卻對她講,「你永遠不會成為呂芳契,正如我不會變成小飛俠,來,小女孩,去穿好衣服,我不想鄰居誤會。」
他完全不相信。
「關永實,你會後悔——」
「才怪呢,」小必笑,「我沒有空為那麼多閑事擔憂。」
「永實,我真的變了那麼多,你統共看不出來,我不過是呂芳契年輕了十年?」
永實無奈,「你的確同阿姨長得很像,但是我肯定你不是她,你沒有她的氣質。」
芳契頹然坐下,「永實,我與你之間有許多小秘密沒有旁人知道,我可以一一舉例向你證實我是呂芳契。」
「你錯了,芳契與我之間,光明磊落,沒有你說的秘密。」
芳契看著關君,「現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我都不敢接受你的感情,永實,呂芳契是個很普通的女子,你卻長期把她奉作神明,試問她如何消受,她怕令你失望,只得永遠若即若離如霧如花他維持一個距離,你完全做錯了。」
必君靜默,過一會兒問︰「你仍然堅持你是呂芳契?」
「我的確是。」
「假如在飛機場第一次見面你就承認你是芳契,我還會加以考慮,來,小阿囡,我送你走,我希望你自什麼地方來,便自什麼地方去,不要再來騷擾我,我自己的煩惱也已經夠多。」
「喂,喂。」
必君把她的衣服交還給她,堆在她手臂上。
看樣子他永遠不能接受呂芳契會比他小這個主意。
芳契無奈,只得淋浴包衣。
永實替她拾起大衣,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這是著名的午夜飛行,這小家伙,連阿姨的香水都偷來用,可惜扮得還不夠神似,她阿姨從來不穿女裝外套,她嫌它們設計嚕嗦。
永實不禁納罕起來,她扮阿姨,究竟有什麼企圖?
也許,在她們這個年紀,淘氣就是目的。
他把她外套搭好,大衣口袋中,落出一只皮夾子。
慢著,永實認得它。
這是他買給她的,年前他們齊往多倫多開會,經過容街,她貪看賣藝人奏爵士樂,才停留五分鐘,荷包已經不翼而飛,幸虧信用卡身份證全部鎖在酒店保險箱里,損失不大。
永實趕忙買一只新的送她,才平了她的氣忿。
芳契珍愛這只皮夾子,再喜歡外甥,也不會給她用。
永實呆住。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芳契,一直以為她避而不見,莫非,有什麼意外發生了?
他猛地站起來,膝蓋踫到茶幾,發出巨響。
罷巧芳契走出來,說道︰「別緊張,我慢慢告訴你。」
他厲聲問︰「這件東西你自何處得來?」
芳契沒好氣,「這是一只古姿皮夾子,意大利制造,連稅售價兩百八十加元,五年前你在多倫多伊頓公司購買送我,因為原來那只被扒手在容街偷去,永實,我的確是呂芳契,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永實忍不住把皮夾子內容抖出來,他數了數,沒有一件不是呂芳契的東西,包括芳契與他合攝的一張小照片。
「你把她怎麼了?」永實震驚地問,「你用她的身份證,住在她屋子里,勾搭她男朋友,她到底在哪里?」
「天下沒有人比你更笨,關永實,」芳契忍不住罵他,「你不用腦,不懂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