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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 第10頁

作者︰亦舒

「放心,一結婚就萬事皆休。」

祖斐笑起來。

「前一陣子真替你擔心,整個人灰禿禿,嚇壞人。」

「真的,事情壞得不能再壞,就會轉好。」

秘書進來,「方小姐,大姐請你。」

沈培站起來,「我們去見你的偶像。」

還沒進會議室就听見一陣爽朗的笑聲。

那位大作家見到祖斐,連忙握手,神情活潑詼諧天真。

大家坐定了,祖斐實在忍不住,問了她一直渴望問的問題︰「請問︰怎麼會想得到那麼多題材?」

大作家向她睞睞眼,「為生活啊為生活。」

祖斐知道他調侃她,不由得解嘲︰「我有一個朋友,他也從事寫作,他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大作家「啊」一聲,打量祖斐一下,輕輕說︰「你那位朋友,是小蔡吧,小蔡的朋友最多。」

「不,」祖斐意外,「他不姓蔡。」

不料大作家不信,「別瞞我啦,像你這樣漂亮的小姐,難道還會看上小蔡以外的寫作人?」

祖斐漲紅面孔,「他姓靳。」

「啊,」大作家一怔,「一時想不起行家中哪一位姓靳。」

「他用外文寫作。」祖斐解釋。

「哦,那不算同道中人。」

祖斐還想說些傾慕之詞,可是其他同事已經聞風而至,圍住他,要求簽名拍照,祖斐怕熱鬧,便悄悄退出會議室。

「怎麼樣,文如其人?」沈培問。

祖斐點點頭。

「你那位靳先生呢,可也一樣?」沈培笑問。

祖斐怔怔的,「我還沒拜讀過他的作品呢。」

沈培說︰「這也好,免得喧賓奪主,先了解他為人再說。」

祖斐點點頭。

「尤敏說過,她最慶幸的事,便是高先生從來沒有看過她主演的影片。

「他愛她就可以了,管她是什麼身份呢。」

「就是呀,」沈培說,「也許靳先生名氣不如倪匡,這不重要。」

祖斐抱怨,「不過是病了一場,你們就把我當稚兒。」

沈培說︰「我看你還是回去休息,不然醫生要罵死我們。」

「真想銷假上班。」

「養好身子再說,你乘大姐的車回府吧。」

祖斐坐在司機駕駛的大房車後座,閉目養神。

車子在紅綠燈前面停住,祖斐睜開眼來,馬路隔壁一條線上有輛一模一樣的車子。

祖斐一眼看到車上坐著的人是程作則教授,她欠一欠身子,這麼巧。

程氏身邊還有人,祖斐的心一跳,靳懷剛,是他。

兩師徒似在討論什麼嚴肅的問題,眼楮看著前方。並沒有發覺隔壁車上坐著祖斐。

祖斐微笑,這就叫做咫尺天涯了。

再留一會子神,祖斐心中暗暗吃驚,她從沒見過靳懷剛臉上有這麼沮喪的神情,而程作則的表情越發鄭重。

他們在討論什麼?

祖斐不相信這是工作上的問題。

她有種搖下車窗的沖動,她想叫住靳懷剛,無論是什麼,她願意分擔他的煩惱。

車子開動,他們那輛向右轉彎,祖斐的車直駛。

祖斐驚疑,他們到底說些什麼,她十分關懷靳懷剛。

祖斐不懂得讀唇語,亦不是順風耳,否則她當可以知道程作則對靳懷剛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危險了,為整個組織著想,以後不許再與方祖斐見面!」

到了家,祖斐猶自怔怔的,剛才車上所見一幕實在太過突兒,表面所見,靳懷剛像住在理想國內,由此可知,月亮永遠還有不為人見的另一面。

無論是什麼,靳懷剛懂得處理,他有足夠的涵養及本領,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工作不愉快,辭掉它好了。

祖斐把事情略作分析,比較安心。

靳懷剛一定會與她討論這件事。

祖斐等他的電話,一直等到深夜,他沒有打來。

祖斐默默等待,他的心情一定壞透,否則不會食言。

她考慮很久,終于取起電話,撥三五七八九。

那邊訊號是連續不斷的鳴聲——祖斐愕然,撥到電話公司去查詢。

接線生禮貌地答︰「本市並無三五七八九這個號碼。」

什麼?

祖斐發呆。

不可能,靳懷剛不會作弄她,她要求接線生再查一次。接線生非常耐心,詳細問了地區,向祖斐解釋,那一帶的電話,全部零字頭。

祖斐不得不罷休。

放下電話听筒,她漸漸覺得蹊蹺。

她根本沒有辦法找得到靳懷剛。

每一次都見他主動出現,她不知他地址,不明他身份,現在,連聯絡號碼都是假的。

他到底是誰?

送來的兩盤花已經枯萎,更加一點痕跡都沒有。

沈培沒有見過他,周國瑾沒有見過他,沒有人見過他。

靳懷剛不見了。

三日三夜,一點音訊都沒有。

祖斐在家,度日如年。

她終于忍不住,掌握到一絲線索,走到第一次邂逅靳懷剛的茶座去。

領班過來招呼她。

祖斐開門見山問︰「靳先生有沒有來過?」

領班答︰「許久不來了,那次請你喝過酒,就不再見他。方小姐,你也忙吧?」

祖斐坐下來,叫一客覆盆子冰淇淋。

這是什麼意思呢,向不相干的人打听他的行蹤?

一次約會後失蹤消失的,不只靳懷剛一個人,祖斐見得多了,有什麼稀奇,雙方都未婚,他找人,她也在找人,看對了眼,一起出來座談,話不投機,各散東西,又再開始尋覓。

他沒有義務再來電,或者面對面說清楚︰「看,方祖斐,我們到此為止。」不不不,全沒必要,聞弦歌而知雅意,他不打算繼續下去,便自動消失。

這是游戲的規律。

沒有幾局戲會導向一段美滿的婚姻,祖斐這早晚也多多少少知道他並不是舞台上的高手。

她默默吃著冰淇淋。

只是……靳懷剛不像那種人。

祖斐啞然失笑,祝志新在開頭的時候也不像,還有,鄭博文在第一百次約會的時候才露出原形。

她深深嘆口氣,就讓它這樣結束吧。

只是,她一直感覺得到他非常喜歡她。

靶覺算是什麼呢,常常錯。

靳懷剛不見得被人綁架,或有什麼難言之隱,即使有,也不過是愛得不夠。

祖斐已習慣失望,隱藏得很好,不動聲色,但,要是你有機會凝視她的眼楮,你會發現許多許多悲哀與無奈。

他們的感情生命,短暫如他送來的天使號角。

祖斐原以為他倆來日方長,可見一個人希企的,同現實中發生的,完全是兩回事。她後悔到茶座來。

「祖斐。」有人叫她。

她迅速轉頭。

是鄭博文,她呆呆地看他,這位無處不在的鄭先生。

老鄭覺得祖斐愈加呆了,一天比一天古怪,但他是一個慷慨的人,不念舊惡,原諒她不安的情緒,過來同她打招呼。

他坐在她對面,「祖斐,不舒服嗎?對,你好像要住院,是不是,幾時?我來看你。」

不,祖斐握緊拳頭,靳懷剛不一樣,他一定遭遇到困難,她非見他一面,把話說清楚不可。

一向以來,她太過識相,太懂含蓄之道,太會知難而退,這次,一定要改變作風。

「祖斐,你沒有休息吧,我們那堆人打算去吃日本菜,要不要同往?」

祖斐放下一張鈔票,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鄭博文又一次踫釘子,這一下踫得他痛起來,他肯定方祖斐的腦筋出了毛病,線路不對了,所以才抗拒得了他的魅力。

祖斐即時趕到汽車出租公司,辦清手續,駛著一輛小型吉普車離開。

她要到靳懷剛家里去。

如果他把她當小迷糊,他就錯了,雖然坐在他的車里,她認得路,她不相信那個理想村是海市蜃樓。

祖斐的牛脾氣發作。

她記得沈培說過,叫她把公事公辦的作風使一兩成出來,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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