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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說再見 第20頁

作者︰亦舒

「對對對。」

約翰看著他,「剛才你在書店,明明似在尋找什麼。」

育台欷噓不語。

「你看上去是那麼傷心寂寞。」

好像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你一定是失去了什麼珍貴的事物。」

育台蒼茫地笑著頷首。

「應該慶幸你曾經一度擁有過。」

育台一怔,「可以那樣想嗎?」

「當然,曾經深愛過是非常寶貴的經驗。」

育台有點感激這個年輕的詩人,在這次旅途中,他踫見許多人,每個人都對他很好,每個人都忠告他幾句,每句話都有用。

他沒有白出門。

他說︰「我卻為沒有得到更多而傷神。」

「你不應貪婪,需知好的事物永不耐久。」

「為什麼?」

「天理如此。」

育台說︰「所以你是一個詩人。」

「是呀,觸覺比較敏感。」

回到酒店,老鄭的電話追至︰「你走運了,明日可以簽約。」

「別忘了你的佣金。」

「咄,何勞你提醒,受之無愧。」

就是這點爽快,育台笑了。

「育台,我很佩服你的手法,你要是決定不走了,我與你拍檔如何?」

「我不會久留。」

「你與陳旭明是天生一對,就差不能結婚。」

育台嗤一聲笑出來。

「鳳芝很欣賞你,她說男人最動人時刻是像你那樣,傷心中不忘振作,一個淒然無奈的笑,茫然的眼神,激發了她的母性,想把你摟在懷中安慰你。」

可是育台大惑不解︰「誰是鳳芝?」

「我的女友。」

呵那個活潑的女生。

「她公然在你面前贊美旁的異性?」

「咄,我又沒愛上她,管她欣賞誰。」

真的,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

「明天我代表公司簽署臨時合約,我會叫陳旭明飛過來正式簽約。」

「那敢情好,我們又可以大吃大喝。」

這幫酒肉之徒。

「老範呢?」

「追到香港去了,不到黃河心不死。」

「他會自討沒趣。」

「活該踫一鼻子灰。」

阿鄭好似從來沒同情過範某人。

而李育台不知不覺,已經恢復了工作。

他與陳旭明聯絡匯報。

伍和平說︰「我會與陳先生一起過來簽約。」

李育台以為她乘機來看他,「你何必定這一趟?」

「我有事。」

育台一怔。

「我約了司徒啟揚。」

育台面孔颼一聲漲紅,這次可窘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自作多情,即時踫釘。

「我很欣賞司徒醫生,故與他訂下約會,我對這次會面有很大寄望。」

育台定一定神,「你們到多市時我不在。」

「呵沒關系,我們認得路。」

可曾幾何時,李育台已變得沒有關系了。

不然他還以為有誰會等他一輩子呢。

「和平,無論你心中想要什麼,我衷心祝你成功。」

伍和平感激地說︰「謝謝你。」

李育台放下電話。

那天晚上,他訕笑自己,他曾為和平那鐘情的目光享受過一陣子。

她是他的小小紅顏知己,一直關懷他侍候他,他看著她長大,一份工作做了四年。

現在,是否意味著她羽翼已成,要月兌翅而去?

看清形有點預兆,那司徒啟揚真是個厲害腳色,把李育台身邊所有出性都一網打盡。

育台有點不服氣。

因為實在累,他在酒店房間睡著了。

沒有做夢,可是一直听見鄰室有個嬰兒在哭泣。

他人的幼兒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動物,肆無忌憚地擾人清夢。

惺松間李育台不知時日已過,還以為是小小紀元在哭泣,毛毛頭,兩公斤多一點點,一天吃七八頓,哭聲嘹亮,雅正還堅決親自喂養……

那樣的苦日子也會挨過去。

有一陣子每天出門上班,都看見雅正坐在浴室陪女兒學用廁所,一坐好些時候,育台記得他一邊暗笑一邊出門,慶幸他不必為這些瑣事擔心。

雅正臨終情緒並不算太壞,她說︰「我看上去很可怕吧?」育台說︰「並不。」她忽然說︰「你請和平替我照這本時裝目錄去訂購一件絲絨裙子,我一直想要一件晚上白天都可以穿的絲絨。」

那幾乎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件裙子速遞寄到,前後不過三天光景,可是雅正已經不在了,誰也沒想過要把它退回去。

育台說︰「讓我看看是什麼樣子。」

是最傳統的紫玫瑰色,自然縐,很大方。

和平把它輕輕掛在櫥內,「留待紀元穿著。」

「那要等到幾時?」

「很快,」和平答,「七八年後就差不多了。」

那時育台忽然想起雅正拍過一輯照片,是將一件成年人穿的跳舞裙子,罩在小小紀元身上,一年一次,比試大小,每年紀元生日,就拍一張照片,直至裙子合身為止。

他囑和平把照片與裙子找出來,他將繼續雅正遺志。

和平自告奮勇,「讓我來拍照。」

就是那個時候,找到雅正未寄出的信的吧。

作家用筆,謝雅正用攝影機,記錄了她生活點滴。

雅正熱愛生命,她酷愛這個星球,天地萬物都令她欣喜。

育台看向窗戶,天還沒有亮,可是育台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他輕輕問︰「雅正,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他還有正經事要辦,梳洗後他聯絡了律師朋友到田土廳查記錄、擬合同,以便陳旭明一到便可以開香檳慶祝。

一忙,時間便容易過,本來預備第二日早上回西岸,可是最後決定接老陳飛機。

老陳與伍和平雙雙出來,看到育台,十分歡喜。

他說︰「我早知道你不忍心丟下我。」

幾十天不見,老陳胖了,有點中年味道,大學時期他是最瘦最文弱的一個,所以,你永遠不知道有什麼在轉角等你。

以前,下了飛機立刻可以趕工,現在老陳疲態畢露,需要休息。

「時間還未到,老陳,你去眠一眠。」

和平把手繞進育台臂彎,嬌俏地說︰「我不累,勞駕你陪我到處逛逛。」

育台十分感慨,她不愛他了,所以這樣大膽磊落,以前,和平甚至不敢接觸他的眼神。

這依人的小鳥要飛進別人的懷抱去了。

他們找一個地方坐下喝咖啡。

和平問︰「倫敦是否一個可以長住的城市?」

已經談論到共同生活的問題了嗎?

育台的答案︰「當然可以。」

「可是天氣是那樣的壞。」

「真奇怪,我是一點都不覺得,相反地認為雲與霧十分詩情畫意,即使春季,也尚有一股積郁的優秀氣質,老實說,我反而害怕加州那種單調枯燥的陽光,我喜歡有文化背境的城市。」

「你是頭一個稱贊倫敦的人呢。」

「雅正會告訴你同樣的意見︰春季往湖區,夏季到巴英、秋季往康橋、冬季留在倫敦。」

和平微笑,「你都替我打算好了。」

育台牽牽嘴角,「要嫁過去了嗎?」

她有點靦腆,「還早著呢。」

「讓我來替你主持婚禮。」

「真的?那太好了,謝謝你。」

丙然進展得那麼快,育台真替和平高興。

「這次你們在何處見面?」

「陪陳先生簽約後我會到倫敦與他見面,我有兩個星期的假。」

小和平終于找到了她的歸宿。

育台說︰「千里姻緣一線牽。」

和平微笑,「生活經驗越是豐富,越是相信命運吧。」

育台低下頭,「完全正確。」

「性格是否決定命運呢?」

育台搖搖頭,「命運決定一個人的性格。」

和平忽然握住他的手,「你對我真好。」

「彼此彼此,和平。」

和平把他的手放在臉頰邊。

噫,這樣大方,可見是一絲愛意不存了。

下午,那宗生意順利交收。

育台乘夜班飛機回西岸看女兒。

十點多,紀元還沒有睡,在等他。

穿著一雙新買的球鞋,鞋跟有兩盞燈,一閃一閃,她叫它們為「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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