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住海灘路公寓里,家母打算開始寫一個長篇。」
李育台笑問︰「一個作家如何工作?」
黃主文也笑,「寫呀。」
這倒是真的。
「家母想邀請你們來喝下午茶,星期一至七下午三時都可以。」
「呵,那麼就明天吧。」
「紀元好嗎?」
「她仍然苦苦思念母親,我想,她仍需一段時間。」
「紀元算是適應得不錯了,」他站起來,「我們明天見。」
「我送你回去。」他是怎麼來的?
「呵不用,有車子在外頭等。」
李育台笑,他忘了黃家是闊客。
他送小友出門。
育源訝異地說︰「那敢情是一個小老頭。」
育台問︰「我小時候也是那樣的嗎?」
「才怪,你小時候!我從沒見過似你般頑劣的小孩。」
「彼此彼此,我也是。」
「紀元那壞脾氣就是像你。」
育台不語。
片刻紀元放學回來了。
「明天下午三時?薩凡娜要教我土風舞。」
「誰是薩凡娜?」
「我同學。」
「能不能推掉她?」
「不行,一早約定的。」
「你不想見黃主文嗎?」
紀元搖搖頭。
「他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沒有,只是不再想與他說話。」
「我還以為你倆有不少共同點。」
誰知紀元說︰「就是太多了,越訴越苦,有什麼好處?不如與新朋友尋開心。」
育台听了低下頭。
小紀元倒是了解世情,先是找對象訴苦,後覺訴苦無益,便另外找人開心。
育台覺得他應當效法紀元。
不過,「人家想見你呢。」
「你說我沒有空好了。」
育台啼笑皆非,「將來,我還得替你推卻許多類此約會吧。」
紀元抬起頭,「我自己推也可以。」
育台說︰「還是由我來,我真怕你會傷了他的心。」
結果育台一個人上黃家的門去。
鮑寓在市中心,不是頂樓,不過已經很夠派頭,落地長窗及露台可以俯視整個市中心。
家具很簡單,地方看上去更加寬大。
要是由黃仲苓獨自斥資購買,那麼,黃女士寫作的收入堪稱豐厚。
黃主文發覺紀元沒來,那種失望明顯可以看得出來。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黃仲苓把一只手放在孩子肩上,表示安慰,黃主文一轉頭回房去了。
「紀元尚未放學?」
「有別的學習班。」
佣人端出下午茶來,只得兩個大人聊天。
「紀元在學校有得益嗎?」
李育台坦白地說︰「我不知道她能在學校學到多少,那視乎各人吸收程度,不過,至少每天固定有班同齡孩子陪著她說說笑笑,這點比較重要。」
「可是,主文不喜歡課室生活。」
「他是否有過比較壞的經驗呢?」
「他覺得同學們幼稚,老師們偏心無聊。」
育台動容,這就十分偏激了。
「我替他轉過許多學校,他都不喜歡,故在家教他,明年要升中學了,成績不差,可是比較寂寞。」
「我想,還是得鼓勵他參與群居生活。」
黃仲苓笑笑,那種淡淡無奈有時也可以在雅正臉上找到,不過,見面的次數多了,李育台發覺雅正比較暖,她則比較客氣。
育台放下茶杯,「可以參觀作家的書房嗎?」
黃仲苓有點意外,不過隨即很大方地說︰「設備簡陋,請勿見笑。」
那真的是一間很普通的書房,兩只書架子,一張不大不小的書桌,一疊紙,幾支筆。
育台大為詫異,「小說就在這里寫出來?」
黃仲苓笑了,「不然還怎麼樣?」
「都沒有工具,連電腦也無。」大表意外。
黃仲苓仍然笑。
「寫過幾部書?」
黃仲苓微笑道︰「我們出去坐。」
李育台這才覺得不好意思,「造次了,我並非小說讀者。」
「沒關系,」她不以為忤,「各人興趣不一樣。」
話題似乎到此為止了。
上門來之前,如果做過調查,翻閱過幾本黃著,又還熟絡些,可是,這又好像是侵犯他人隱私了。
育台站起來告辭。
黃仲苓並沒有留客。
育台搭訕說︰「下次,說不定會在火奴魯魯踫頭。」
黃仲苓笑笑,「也許是悉尼。」
他在等電梯的時候,黃主文送出來。
那男孩子把一本書交給我,「這是紀元托我代買的世界新地圖。」
「謝謝你。」
他好似還有話要說,隔一刻終于問李育台︰「也許,我也應該回到學校去?」
李育台點點頭,「是,每天起來,有個目標,而且,你母親也可以有自己的時間,出去逛個街見見朋友之類,你說多好。」
「我不喜歡學校。」
「生活中有許多事不為我們所喜,舉個例,其實沒有人喜歡工作,可是人人還不是孜孜不倦地做工升職。」
黃主文笑了。
「再試一試。」李育台鼓勵,「也許今年看法不一樣,也許這一間學校與老師有所不同。」
黃主文笑,「謝謝你。」
「不,我們謝謝你才真。」
李育台打道回府。
紀元見到父親,問道︰「黃主文怎麼樣?」
「人家很失望。」
「你有無見到他收集的鉛兵?他說有千多枚,天天擺不同的陣打仗。」
「沒有,我沒有進他房去。」
「那多可惜。」
就此打住,再也不提黃主文。
育源在書房查資料幫紀元做功課,一心一意寵壞她。
「明日有示範課︰每個學生帶一件鮮活兒回課室講解。」
「紀元該帶什麼?」
「她要帶母親給她的攝影集。」
育台立刻反對︰「那太煽情了,也太私人了。」
「可是紀元主意已定。」
「我們不能叫她改變主意嗎?」
「我想沒有必要,讓她當眾把思母之情傾訴出來也是心理上一種治療。」
「在課室里傾訴適合嗎?」
「無所謂啦,你們又不打算久留。」
李育台長長吁出一口氣。
「下一站是何處?」
「大溪地?」育台亦帶著詢問的口氣。
「那處已十分商業化,你不會喜歡的。」
「那麼我們乘船往阿拉斯加看鯨魚去。」
「你心境若是平安,在家也可以處之泰然。」
「我年輕時一直想到里奧熱內盧,或是坦畿亞。」
「找個成年游伴,把紀元交給我。」
「不如叫夏長志陪我。」
「你敢。」
晚上,他看著紀元的臉,「你好像長胖了一點。」
紀元模著面孔,「一定是這邊的牛女乃,姑姑每天均逼我喝三杯。」
「我也希望有人逼我做這個做那個。」
紀元笑了。
「你喜歡姑姑家?」
「這里沒有媽媽的記憶,可以從頭開始。」
紀元好似已經比父親智慧了。
育台穿上外套。
育源訝異問︰「往何處去?」
「野游。」
「呵,是嗎,晚些回來好好享受。」
育台駕著妹夫的跑車到市區酒吧區。
這時真希望老陳在身邊,像從前,在工作上受了氣,兩人一間間酒吧喝過去,直到酩酊。
他從來不與雅正提及事業上的煩惱,免得她擔心。女人與小孩必須受到保護。
女人與小孩……
育台揉揉眼。
他坐在酒吧前,呆木地听酒保與客人聊天,深夜與凌晨,他的意志力最薄弱,最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時,有人問他︰「你一個人?」
他轉過頭去,只見一棕發藍眼的妙齡女子坐到他身邊來。
李育台頷首,「請你喝一杯。」他希望與人攀談。
「謝謝你,我也是一個人。」
李育台問︰「這麼晚還留戀酒吧?」
「喝完這杯就走,」女子笑笑,「明日要早起。」
「你做什麼職業?」
那女子笑一笑,「幼稚園老師。」
李育台訝異了。
「也是人,不是放了學猶自與將塌下的倫敦橋及老麥當勞的農場一起過活。」
李育台說︰「幼稚園工作使我困惑,你們是怎麼樣教會小孩一到一百,A到Z?那是跡近無望的艱苦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