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可以將你丈夫的風流債,拿出來這樣子談。」莉莉安說。
風流債。
我默然,她說得再正確沒有,我的態度大方得失常。
她凶猛地吸一口煙,看得出情緒很受波動,我心中忽然靈光一現,明白了一大半。
我靜靜地說︰「那個男人是陳小山,梅吉莉與你爭的男人是陳小山。」
「你終于明由了。」她神經質地笑出來。
莉莉安轉身為自己斟了一杯白蘭地,大大地喝了一口,「你還想知道什麼?」
「陳小山是不是眼梅吉莉親熱過一陣子?」
「是的。」她回答得很直接。
「是什麼時候的事?」
「沒多久。」莉莉安說︰「約莫半年前。」
「他們一直有往來?」
「去年十二月,聖誕節,陳小山自跟我在一起。過年的時候,我已經發現他跟梅吉莉的事,這小妞沒義氣,我把她自垃圾堆里揀出來,提拔她成材,好不容易培養得她看上去有個人的樣子,她同我來這一招。」莉莉安恨恨地說︰「我沉不住氣,便轟她走,從我這里出去,通行站不住腳,近三五個月都沒有看見她,不知她如何。」
我點點頭。
我想知道的也不過只有這麼多。時間上很吻合。莉莉安忽然苦笑起來,她說︰「其實她傻還可以原諒,我傻就不可原諒。在陳小山眼中,我們算什麼?
為了陳小山,值得嗎?」她象是對我傾訴。
我不響。
莉莉安與剛才的鎮靜簡直是兩回事,她說下去,「後來我才知道,只要崔露露一來香港,他便絕足‘第一’,我實在太傻了,我有這憧憬,我還以為……」
她用手指抹一抹眼角,拾起頭來,「人家崔露露是大歌星哪,我拿什麼同她比,今天見了你,更證明我妄想,女人……女人真可憐。」
我說︰「謝謝你,周小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說你自垃圾堆把她揀回來,那是什麼地方?」
她擺擺手,「我累了,陳太太,我們已開始營業,改天再說吧。」她很頹喪地說。
我不怪她。
「再見,周小姐。」我站起來預備離開。
「陳太太——」她叫住我。
「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可笑?」她神經質地問。
「你指哪一方面?」我反問。
「曾經我以為陳小山會娶我。」
我問︰「他暗示過你?」
「沒有,是我痴心妄想。」
我攤攤手,「嫁與他,又有什麼滋味?說到可笑,我豈非比你更可笑。」
她凝視我,「陳太太,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想交你這個朋友,有什麼事,你下來找我。我替你擺平。」她拍拍高聳的胸脯。
「謝謝。」我轉頭離開。
她派人一直送我到門口。
我不會以為她愛上陳小山,她只不過想找一個歸宿,但是她選錯了對象。
不但是她,連崔露露都同樣失敗。而銀女,她毫無意識地要與莉莉安斗爭,在她簡單的心目中,贏得莉莉安就是贏得全世界。
這麼多女人,為著不值得的男人,鬧得丑態百出,腸穿肚爛,如一群撲火的燈蛾,焦頭爛額,萬分淒慘。
到家,朱媽正服侍銀女吃晚飯。
見到我,銀女說︰「你回來了。」
我疲倦地笑,「是的。」靠在沙發上。
「你去出診?」她天真地問。
我搖搖頭,「不,我休假,我出去找朋友。」
「過來吃飯。」
「銀女,我要帶你到醫生處檢查。」我盡量把聲音放得很柔和。
她萬分不願,過一會兒她說︰「你為什麼不替我檢查?」
「我沒有儀器。」
我說︰「我陪你到朋友那里去,你放心,從頭到尾我會陪著你。」
她想了很久,點點頭。
我松一口氣。
她坐在我身邊,「不吃飯?你看上去很疲倦。」她仿佛很關心我。
我笑了,「你對我不錯呀。」
她認真地說︰「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
我有點感動,拍拍她的手,「我吃不下,你去吃,朱媽做的飯菜還配你胃口嗎?」
她點點頭,「很好,如果這是我的家,我說什麼也不離開。」
「我希望你把這里當是你的家。」我看著她。
「如果你真的是我姐姐——」她很沖動。
我說︰「把我當成姐姐好了。」
「但是至多在半年後,我還是會離開這里,又開始流浪生活。」
「我會安置你,讓你有一個自己的窩。」
她靜默。
「相信我,銀女,在這一段時間內,你必須相信我。」
她回到飯桌去。
問鈴響,朱媽去開門,進來的是司徒律師。
我連忙迎他入書房。
他壓低聲音,「你去過第一夜總會?」
我一怔,「好靈通的消息。」
「老李的人看見你進去,」司徒白我一眼,「這種閑雜的地方,你也夠膽去探險?」
「我查到了,孩子是小人的。」我說︰「那媽媽生證明那一段時間小山的確與她在一起。
司徒猶疑,「這種女人生活很亂,不見得只得陳小山一個朋友。」
「但至少增加了可能性。」我說。
「無邁,你倒是有點辦法,老李派了探子下去,給打手轟出來。」
「女人與女人,」我嘆口氣,「到底好說話些。」
司徒不以為然,「無邁,你怎麼跟她們一樣。」
「不一樣?是不一樣,我運氣好多了,我生活在一個什麼都有的環境中,而她們,她們出自泥淖,墮入風塵。將我放在她們的處境中,可以想象我不及她們一半。」
司徒很訝異。
「不說這個了,」我說︰「我還想見一見她的家人。」
「我們有線索,我叫老李那邊的人陪同你去。」
「不,不好。」我擺手。
「那麼我叫福利署的姜姑娘與你同往。無邁,不得與我討價還價,那種地方,我決不允許你單刀赴會。」
「呀,」我說︰「司徒,你對我這麼好。」
他面孔忽然脹紅。「多年老朋友,說這些來干什麼。」
朱媽敲門進來,「季先生電話。」
司徒看我一眼,「我先走一步,無邁,你自己當心。」
我送他到門口。
銀女說︰「那不是你的男朋友吧?」
「哦,當然不是。」
「我不喜歡他,他做人閃閃縮縮。」
我啞然失笑,司徒要是听見這樣的評語,不氣炸了肺才怪,堂堂大律師呢。
我接過電話,季康說︰「今天晚上有月亮。我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叫做《沒有月亮的晚上》,葛蘭主演。了不起的影片,你看過沒有?」
我嘆口氣︰「季康,你胡亂謅什麼啊。」
「鳳花雪夜呀。」
「季康。」
「無邁,出來見見我好不好?」
「不行,我沒有精力。」
「無邁,二十多年來,你未曾為自己活過,陳小山已經去世,你應已回復自由身。」
我說︰「做完這件事,我便是個自由的人,還有幾個月而已。」
季康無奈地道︰「我越來越覺得不能原諒你。」
「季康,」我輕輕地說︰「不要等我,真的不要等我,不要再浪費你的時間。」
「你這個可惡的女人!」
「季康——」
「一切是我自願的,好了沒有?出來好不好?」
「我實在走不開,你到我們這里來好不好?」
「你現在又不是一個人住。」
我問︰「你不能愛屋及烏?」
「太難了,無邁。」
「晚安,季康。」我放下電話。
銀女看我一眼,「那才是你的男朋友?」
「也不是。」我微笑。
「你完全沒有男朋友?」她不置信。
「沒有男朋友又怎樣?活不了?」
「你是一個特別女人。」
我抱著沙發的墊子,「每個人都那麼說,連我自己都覺得特別起來。去休息吧,明天我們去看醫生。」
我帶銀女全身檢查,唯恐她有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