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問。」
我與她進酒店房間。經過大堂的時候,我住足。在這里,就是這里,我與陳小山說出最後幾句話。
現在一切都灰飛煙滅。
銀女站在一旁等我。
我恢復常態,按電鈴。
「陳太太,」她忽然說︰「你長得那麼美,陳先生還要出來玩。」
我慘笑。
將她安頓好,我便離開。
一切象個夢一樣,我回到公寓,斟出拔蘭地喝。
無憂問︰「出去那麼久,擔心死了。」
「無憂,替我找季康來,我有事與你們兩人商量。」
無憂看我一眼,也不說什麼,便撥電話。她抬起頭來,「馬上到。」我低下眼楮。
連鐘的響嗒聲都沒有,一片靜寂。
門鈴響起來,我嚇一跳,停一停神,無憂已開門讓季康進來。
季康一見到我,也不顧無憂,馬上趨過來說︰「無邁,想死我了。」他雙目一往情深地看住我。
我說︰「季康,我有正經事同你們說。」
無憂說︰「人來齊了,請吧。」
季康忐忑地問︰「可是你答應我了?」
我搖搖頭。
季康失望地說聲︰「啊。」
我開門見山地說︰「外頭有一個女人,自稱懷著小山的孩子。」
無憂一怔。
季康愕然地說︰「我以為陳小山已經淡出,怎麼回事?」
「她懷著差不多四個月的身孕。」我說。
無憂冷淡地問︰「關我們什麼事?」
季康說︰「講得好。」
「也許不關你們兩個人的事,但當然關我的事。」
我說。
「錯!就算陳小山在世,也不管你的事。」無憂鐵青著面孔,「你打算怎麼樣?」
「我要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神經病!」無憂忍不住說︰「看,無邁,你嫁給陳小山若干年,他過了世,這段事已經結束,你必須從頭開始,不能再活在過去的陰影中,況且他死在一個艷女的身邊,無邁,他並不配你掛念他。」
「你們為什麼兜來兜去都掛住私人的恩仇?」我提高聲音。
「偉大無私的林無邁,你倒說來听听,你有什麼宏論。」
「無憂,想想陳老先生與陳老太太。」
無憂被我一句話打悶,她坐下來。
餅很久,她抬起頭來,「孩子是誰的?崔露露?」
「不是崔露露。」
「什麼?陳小山在外頭到底有多少個女人?」
我不響。
「是誰?」
「是一個十七歲的夜總會伴舞小姐。」
「陳小山這賤種!」無憂拍案而起。
「他已經死了,無憂。」我也抬高聲音。
季康說︰「慢慢說,別吵架。」
無憂說︰「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會說,把她交給陳老先生與陳老太太。」
我搖搖頭,「不,他們兩個老人家不懂得怎樣應付她。」
季康問︰「你打算自己出馬?」
「是。」
季康說︰「無邁,我反對。」
「我需要你們的支持。」
「不,我不認為你需要我們,」無憂說︰「我知道你,無邁,你早已決定一意孤行。」
「我真的需要幫助。」
無憂︰「我退出。」
「無邁,這孩子一定是陳小山的?」季康問。
「問得好,我先得調查調查。」
「無邁,你是婦產醫科生,不是私家偵探。」
我微笑,「我可以學。」
季康問︰「為什麼?」
我怔住,答不上來。
無憂問︰「是,為什麼?無邁,他在世的時候,你們並不是恩愛的一對,現在是為什麼?」
我真的答不上來。
「我們都同情陳家,但是這件事已經超越常人同情的範圍,我覺得你應適可而止。」無憂說。
「不,我立定了主意。」
「無邁,這件事根本與你無關。」無憂生氣。
「是的,以科學頭腦,現代人的心態來說,這件事誠然與我無關,但請你們不要忘記,我曾是陳小山十五年的妻子。」
無憂看著我,「你要我們怎麼支持你?」
「現在還不知道,將來要你們幫助的時候,不得推辭。」
季康攤攤手,「無邁,你知道我總是以你為重。」聲音中有無限無奈。
無憂說︰「無邁,你會後悔的。」
我故作輕松,「後悔?又不是我生孩子,有什麼好後悔的?」
無憂看我一眼,「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我會去調查。」
「她此刻在什麼地方?」
「我安排她在麗晶。」
「受不了,房租什麼價錢!」無憂諷刺地說︰「干脆搬來叫她與你同住。」
我說︰「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住什麼地方?」無憂啼笑皆非。
「你不是當真的吧?」季康一面孔不置信。
無憂冷笑,「我這個小姐姐,沒人知道她的心意,也沒人敢轉變她的主意,別看她平時象溫吞水,這種人其實最固執。」
我不出聲,默認。
無憂說︰「我回紐約去也就是了,我會叫媽媽放心,你很正常,不勞她擔心。」
她徑自回房休息。
留下季康對著我。
餅了很久,季康說︰「無邁,你原可以放下這一切,與我遠走他方,開始新生活,你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疲倦地笑︰「新生活?我都三十七歲了——」
季康說︰「還有三十七年要生活呢。」
我靜坐。
忽然之間靜寂的客廳響起「必必必」,我跳起來,一看,是小山那支傳呼機,在桌上一角陰魂似地響起來,我忍無可忍,順手抄起,用力摔到牆角去,碎成一千片。
「也許是什麼重要的電話呢。」季康勸解我。
「是。」我說︰「瓊樓舞廳的珊珊小姐與翠小姐找他。」
我掩著面孔,「早就該把傳呼機扔到字紙籮里去。」
「無邁。」
我實在無力再抗拒下去,我主動擁抱季康,把頭埋在他懷里。
自從二十多歲之後,我已經很久沒做這個動作了,誰可以充作我的避風港呢?
季康說︰「我總是等你的。」
我並沒有把這件事通知陳老先生。
我找到司徒,把他帶到酒店,介紹王銀女給他。
他張大了嘴,象是看見天方夜譚似的。
「銀女,」我說︰「這是司徒律師,他是我們的朋友。」
「我叫吉莉。」銀女說,「我不喜歡那個名字。」
她賭氣地背我們而坐,仍然穿著昨天的衣裳,衣裳很皺,人很憔悴。
司徒問︰「你從什麼地方找到她?」
我說︰「是她找到我,一切都是注定的,好心的陳氏夫婦可以絕處逢生。」
司徒駭笑,「但是法律上不允許!」
「不允許什麼?不允許她生孩子?」
「生孩子當然可以,可是她不能把孩子賣給陳家。」
「誰說賣?她把孩子托養在陳家,而陳家又忘了向她收寄養費,那總可以吧?」
「一點憑據都沒有,她可以隨時來索還孩子。」司徒的聲音越來越低。
「她要孩子來干什麼?」我問司徒。
「錢,勒索。」
「我想陳老先生不介意付出一點代價。」
司徒低頭沉吟。
我說︰「必須要這樣,否則兩位老人家活不過這個夏天,陳老太太哭泣,雙眼已經模糊,陳老先生長期面壁——司徒,你還在等什麼呢?法律也不外乎是人情,這件事已成事實,只要等幾個月,便可以得到結果。」
司徒看進我眼里去,「你怎麼知道孩子是小山的?」
我說︰「你也不知道孩子不是小山的。」
「無邁,我是個律師,我要向陳家宣布這個未出生的孩子是他們產業的承繼人,就得給我一定的證據,自然,我相信你,是我不相信這位小姐。」他把聲音壓低,「我們要進行調查。」
「去你的法律!」
「無邁,你是頂尖的科學家,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銀女轉過身子來,不耐煩地說︰「你們講完沒有?」
我溫和地說︰「我想同你檢查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