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孫經武嘆口氣,「我與家父多年不和,他一辭世,卻又把童年種種一股腦兒全勾劃起來,傷感得不能形容。」
「我們到客廳去說。」
寧波對這間屋子自然很熟悉,走到偏廳,自然有人斟上茶來。
這個時候,她又不那麼急著要走了。
她在柔和的光線下看著孫經武高大強壯的身形,忽然問︰「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我可以肯定沒有。」
「或者在一個偶然的場合。」
「如果我見過你,一定會記得你。」
這真是最好的恭維。
此君叫人舒服。
偏廳的長窗外是游泳池,人散了,燈還開著,映得水光粼粼。
那些人干嘛還要去月圓會?寧波覺得這樣坐著暫時不必理會下一季紡織品配額已是天底下最大樂事。
她的要求一向卑微。
寧波不舍得離去,許久許久許久,她都沒有機會與異性投機地傾談不相干的人與事了。
她的頭發需要梳理,她的化妝早已掉盡,可是她覺得毫不相干。
她看看表,「十一點了。」十分訝異時間過得那麼快。
「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有車。」
「如果時間不是太晚,你或許願意到舍下小坐。」
寧波十分意外,「你住在哪里?」
她以為他住外國,是區文辭的客人,暫居區家。
「我就住棒壁十一號。」
「呵是區家鄰居,你過來干什麼?」
那孫經武坦白笑著承認,「我天天過來吃三餐,區家的廚師首屈一指。」
寧波大笑起來。
「來,趕去看看你家。」
孫家佔地更廣,平房築在山坡上,坡下是整個海港的夜景,霓虹燈閃爍生光,像撒了一地的珠寶,美不勝收。
寧波站在山坡上怔住,此情此景,她不知在什麼時候明明經歷過,她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孫經式背著那一天一地闌珊的燈光笑道︰「大駕光臨,蓽壁生輝。」
他家里的裝飾與區家剛剛相反,區家堆山積海全是精品,多到煩多到膩,他家簡單考究,每件家具都精致實用,沒有多余的擺設裝飾。
書房尤其整潔,一張大書桌,一張椅子,一具電腦,一只龐大的地球儀,連音響設備都欠奉。
大概他像她,一心不能二用。
寧波也是,工作時不能听音樂。
他解釋︰「我不懂室內裝修,承繼了這間屋子,打算長住,便照自己的需要置了幾件家具。」
有幾間房間還空著。
寧波問︰「可以參觀你的睡房嗎?」
他推開睡房門。
大床大沙發大更衣室,寧波微笑。
難怪她覺得來過這里,這種布置與她的家何其相似。寧波側著頭想一想,「改天你也應該來我家。」
孫經武答︰「一定,一定。」
他們倆在客廳坐下來,不知怎地,沒有開燈,只靠走廊一點點燈光。
寧波說︰「告訴我,孫,你何以為生?」
無論承繼了多大筆遺產,一個人總得有工作。
「我專門幫客人買賣美國股票。」
這門職業不錯,寧波頷首。
孫經武眨眨眼笑笑,「還有什麼問題?」
寧波看著他,唏,挪揄我?必須還招,「還有一題︰你有沒有一個毛茸茸的胸膛?」
孫經武料不到寧波那麼厲害,不過他表面不動聲色,反問︰「你要不要現在就檢查?」
寧波眯眯笑,「稍後吧,總有機會。」
孫經武乘勝追擊,「什麼時候?希望不必等太久。」
寧波說︰「白天吧,白天無論看什麼,都與晚上不一樣。」
至少意志力強些,腦筋清醒點。
「明天早上七點,我到府上接你。」
寧波疑惑,「那麼快,那麼早?」
他沒有回答,過了很久,他才說︰「剛搬進來,我四處看了看,發覺這條私家路上,一共有三個單位,左邊是區家,右邊住一戶美國人,姓莊臣。我對自己說︰與哪一家結交,到哪一宅去串門呢,我心有目的︰年紀不小了,又時常覺得寂寞,渴望伴侶,區家時常高朋滿座,客似雲來,也許,我會在那里找到我所盼望的人。」
寧波小心聆听,她在專注的時候神情認真,有點像听教訓的孩子,十分可愛。
孫經武的聲音越來越輕,「我跑區家跑了六個月,甚至在區文辭外出旅游的時候,我都撳鈴到區家吃晚飯,心想︰找不到人,混到吃的,也算不賴了,我在區家少說見過百來個女子,有人可愛,有人可怕,有人快樂,有人傷感,區家天天都有樂聲傳出,我晚晚都去觀光。」
寧波不出聲。
「然後今晚,你出現了,人是萬物之靈,多少有點靈感,你呢?你認為如何?」
餅一會兒,寧波才答︰「紅的燈,綠的酒,我看不清楚,一定要等太陽出來,我從不在晚上做任何決定。」
「那麼我在早上再見你。」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他微笑,「我會找得到。」
「讓我把地址告訴你。」
孫經武的聲音忽然有點蒼茫,固執地說︰「已經找了那麼久,我不介意再找一次。」
寧波不出聲,他送她到車子附近。
她忽然轉過頭來微微笑,「你懂不懂接吻?」
他也笑,「你不會失望。」
寧波笑著把車子開走。
一路上風撲撲地吹上臉,她帶著笑意悄悄落淚,這不正是她期待良久的感覺嗎?原以為該早點來,不過現在還不算太遲,卻沒有想到會帶若干淒惶。
她回到阿姨的家,照舊躺在小床上,又睡著了。
做夢,鬧鐘沒響,一覺醒來,已經十點半,懊惱地問正印︰「你為什麼不叫醒我?」正印答︰「啐,男生多的是,何用心急。」
那個夢過去了,又再做一個︰孫經武跑錯了地方,走到她自己的家去了,一直在那邊空等……
一覺驚醒,發覺才早上五點半。
一把頭發又亂又重,她起床淋浴洗頭。
許久沒在鏡中端詳自己,寧波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淒涼地看著鏡中。
姿色是大不如前了,可是褪了色的紅顏總還有一個美麗的影子,她找到一管胭脂,狠狠地涂在嘴唇上,那紫紅色忽然襯得皮膚更白,雙眸明亮,寧波滿意了,套上淨色上衣與相配的套裝。
不管孫經武來不來,她可是還要上班的。
一切準備好,她戴上豪式手表,一看時間,才六點半。
她推開窗,看下去。
清晨的空氣有種特別的味道,就是在都今,也坯同到一陴梔子花香。
時間沒到。
寧波忽然想,也許他起不了床,更可能一覺睡醒,他已渾忘昨夜之事,寧波有點緊張,嘆口氣,真是受罪,這樣大一把年妃,還得受這種煎熬,劃不來。
下不為例!
正在這時候,她听到一陣悅耳的鳥叫。
噫,誰家養的八哥,如此好唱口。
心緒好轉,探頭張望。
鳥鳴再度傳來,寧波才猛地察覺那是一個人的口哨聲。她喜悅得差點沒跳起來,凝神一看下去站在路對面榕樹底下的,可不就是孫經武。
她朝他揮手。
這的天色已大亮,高大的他精神奕奕,神清氣朗,正朝她揮手。
她抓起皮鞋手袋就奔下樓去。
打開門,走近他。
白天的孫經武可要比晚上年輕英俊,她猜他年紀和她差不多。
他攤開手笑,「清早可以做出決定了吧?」
寧波是真心猶疑,並非推搪,她一邊穿上鞋子一邊說︰「我不知道,也許應該再給我一次機會,中午才是我狀態最好的時候。」
孫經武雙手插在口袋里,「我了解你的心情︰守著一顆心已經那麼長久,實在不舍得交出來。」
寧波感慨地答︰「也許會遭受踐踏的呢。」
「別人好似沒有你怕得那麼厲害。」
寧波嗤一聲笑出來,別人用的可能是復制的橡皮心,扔過去反彈回來,刀槍不入,即使丟落坑渠,家里還有十顆八顆,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