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頻加注意,呵她嘴上胭脂褪了顏色,只余淡淡粉紅印子,原本是否玫瑰紫?忽然之間他臉紅了,他居然魂不守舍。
連忙低下頭,卻又看到她精致的足踝,她穿著灰紫色鯨皮半跟鞋,淡灰色絲襪,襪子鉤了絲,細細一條,露出肉色,一直通往裙子底下,他不敢再看,側頭,咳嗽。
何綽勉先不耐煩,幾次三番重復規則,那洋人唯唯諾諾,只會應允。
辦公室助理送茶進來,他伸手推跌,匆忙間只得取出手帕去印,手足無措,不能自己。
合同談畢,他輕輕對寧波說︰「我叫約翰拉月兌摩。」
何綽勉這才明白此君為何雞手鴨腳,話不對題,原來已經神魂顛倒,不禁心中有氣,奈何過門都是人客,不想得罪,只得札貌地送客。
寧波這時抓起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小何問︰「什麼事急成那樣子?」
「正印,」壓力太大,非說出來不可,「正印懷孕。」
何綽勉一听,嚇一跳,早知不問也罷。
這時秘書進來問︰「這方聖羅蘭手帕屬于誰?」
寧波順口答︰「是客人的,洗干淨熨好送回去。」
她到接待處叫車,恰巧司機都不在。
寧波急急到街口找計程車,半晌不得要領,一輛空車也沒有,剛想回廠,有一輛黑色房車停在她跟前。
有人按下車窗,「江小姐,容我載你一程。」
寧波一看,正是那約翰拉月兌摩,便頷首上車。
見司機是華人,寧波直接把地址告訴他。
拉月兌摩想問︰是否與我到香格里拉去?又覺太過輕率幼稚,難以啟齒。
金發藍眼的他前來公干已有三數天,見了東方女子,總忍不住十分俏皮,適可而止地調笑數句。
可是江寧波小姐卻叫他難以施展看家本領。
半晌他才問︰「寧波,好像是一個地名?」
寧波哪里耐煩和他解釋她芳名的來龍去脈,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仿佛听覺有毛病。
拉月兌摩不敢造次,閉上尊嘴。
在剩余的二十分鐘里他都沒有再說話。
寧波的天然卷發近臉處總有點毛毛的松出來不受控制,其余較長部分則整齊地結在腦後扮得老氣一點。
拉月兌摩不知多想伸出手去觸模一下那碎發,他緊緊握住拳頭,生怕兩只手不受控制,變成襲擊女性的怪手。
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跡感覺,他在心底呼叫,這是怎麼一回事?
目的地終于到了,寧波向拉月兌摩道謝,翩然離去。
一邊咕噥︰寧波是否地名,不是茉莉香片,不,是蝦餃燒賣,來來來,你好嗎?我教你用筷子
下了班再和洋人打交道真會瘋掉。
她一徑上正印的寫字樓。
正印愕然,「你怎麼來了?」
「你還在上班?」
「公歸公,私歸私。」
「你真輕松!」
正印微微笑,「如果現在就覺得驚慌莫名,如何熬下去完成大止?」
寧波壓低聲音,「告半天假,我們回家說話。」
「小姐,」正印拒絕,「這里可不是家庭式作業,隨便可開小差,六點鐘我來找你。」
寧波只得訕訕地退下。
正印諷刺她呢!也是事實,她在邵氏制衣像山寨王一樣,自出自入,統共不用向任何人報到,已成習慣,早受寵壞,恐怕不能到別的地方工作了。
她沒想到拉月兌摩還在門外等她。
他搶先說︰「我怕你叫不到車子。」
寧波此刻已經鎮定下來,微笑看著他,「你有事商談該找何先生。」
「寧波,我想我們或者有時間喝杯咖啡。」
寧波想說,她從不陪酒陪飯,或是咖啡與茶,可是隨即想到,正印已經要做媽媽了,她這個姐姐,還堅持三原則有個鬼用。
她轉變主意,蒼茫下海,「好,」慷慨就義的樣子,「你帶路。」差點眼眶都紅了。
這一切都叫拉月兌摩迷惑。
不過他也是老手,立刻把這心事重重的標致女郎領到酒店的咖啡室,以便先喝咖啡,再吃晚飯。
寧波坐下來就說︰「巧克力冰淇淋蘇打,龍蝦湯,軟芝士蛋糕,一杯白蘭地。」
拉月兌摩目定口呆,這幾樣東西可以合在一起吃嗎?
只見寧波先把白蘭地一飲而盡,臉色漸漸紅潤,嘆息一聲,繼續舉案大嚼。
拉月兌摩輕輕說︰「我查過了,寧波是平靜的波浪之意,你姓江,意含一生無風無浪舒服寧靜,是好祝兆。」
寧波抬起頭笑一笑,「謝謝。」
「我今年三十一步,結過一次婚,已經離異,沒有孩子,出身良好,無毒癮無犯罪記錄,波士頓大學畢業,現住紐約長島。」
寧波點點頭。
他為什麼把身世告訴她?
「寧波,你會嫁給我嗎?」
寧波嘴里都是芝士蛋糕,聞言兩腮鼓鼓地看著那洋人,半晌才把食物咽入,「不。」
「我是真心的。」
「不。」
「你不信一見鐘情?」
「它沒發生在我身上。」
「我也沒想過這種事會降臨到理智型的我身上。」
寧波輕輕說︰「是這個都會的人與事叫你迷惑了,回家,好好睡一覺,你準備忘記此事。」
沒想到拉月兌摩也笑了,她誤以力他是鄉下小子,一出城,便嚇走了三魂七魄。
只听得寧波又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
拉月兌摩有點意外,「何先生沒提及過?」他倒是伶俐得很。
「何某只是我的工作拍檔。」
拉月兌摩微笑。
寧波站起采,「我有事,要回家了。」
「我不會放你走。」
寧波詫異地問︰「你打算怎麼樣?」
那外國人一時答不上來。
寧波替他整一整領帶,「傻子,明天你就將此事擱腦後了。」
「不,我不會。」
寧波又笑,「那麼,你大可離多別井,放棄優差在這陌生的城市里從頭開始,克服生活,陪伴我左右。」
噫,原來這目光淒迷的漂亮女子一點都不糊涂,說話一針見血,分析事理無比清晰。
「來,送我回家。」
拉月兌摩低下頭,「你不會訕笑我吧?」
「我不是那樣的人,」寧波笑笑,「有機會我們都會娛樂一下自己,墮入愛河,有些人在三兩載後恍然大悟,跳出愛網,有些人樂而忘返,更有些人一下子清醒了。」
拉月兌摩利用一個中午,戀愛了幾小時。
寧波安慰他︰「我十分明白這種心情。」
拉月兌摩說︰「事情還沒有完結呢!」
「當然不,」寧波成全他,「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
拉月兌摩莞爾,「寧波,我愛你。」
這上下的愛與前兩個鐘的愛已經截然不同,寧波放心了。
她這時才看清楚了他,不能因為他愛她就看低他,拉月兌摩英俊爽朗,最漂亮的是一頭蜜糖金棕色頭發,一雙手強壯有力,擁抱起女性來一定具保護力,剛才如果沒有說不,此刻已可私奔到系里島或是類似的地方去,反正在今時今日,沖動的婚姻與周詳的婚姻同樣只能維持兩三載。
寧波輕輕握住他的手,拉月兌摩有點意外,十分喜悅。
然後他倆友誼地道別。
正印在家已經等了半小時。
她像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家多麼冷清,一點人聲都沒有,佣人老是睡午覺。」
寧波咳嗽一聲,「你肯搬回來嗎?」
正印吐吐舌頭,「我才不干。」
「回娘家也好,帝著孩子,互相有照顧,我親手替你挑一個保姆。」
正印有點訝異,「你不排斥這個孩子?」
「笑話,什麼人會遷怒一個嬰兒?」
正印開杯地笑,「謝謝,謝謝,寧波,我正需要你支持。」
「是嗎?我還以為你打算獨力應付千軍萬馬。」
正印嫣然一笑,「需要嗎?我有嫁妝,我自生自養,管別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