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笑了笑,「什麼時候上班呢?」
「明早八點半。」
正印知道了,對她說︰「到這種私人小地方做,記錄在履歷表上敲不響,蹉跎青春,我情願挨老媽痛罵,也要到外頭闖一闖。」
寧波不出聲。
她何嘗不知道這個事實,可是這麼些年來,她在邵家白吃白住,總得回饋邵家吧。
正印看著她,「你覺得欠邵氏是不是?不必,連我都沒這種感覺。」
「你是他們親生,是他們的責任,他們活該對你好,供奉你。」
正印卻道︰「這些年來,你也有付出時間精力,作為我母親的好伴侶,給她多少安慰,互不拖欠。」
寧波微笑,「我有我的打算,我一進邵氏,便是副總經理,你在美資銀行,頭一年不過是個學徒。」
正印鞠個躬,「是是,江經理,守為雞口莫為牛後。」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一個月後,正印堅持要搬出去住,她母親忍不住訴苦。
「寧波,你看看你妹妹,硬是要自由,可是住在外頭小鮑寓里,又向我借錢借工人借汽車,這算是哪一門的獨立?」
寧波只是笑,人各有志,她就不知多享受邵家的設施,她決定恆久住在邵家做客人。
「家里有什麼不好?有人煮食有人收拾有人洗熨還有人听電話,她偏偏要搬出去,才幾十星期,就又黑又瘦。」
寧波把一只手按住阿姨肩膀,表示盡在不言中。
阿姨也握住寧波的手,「幸虧我還有一個女兒,」想起來了,「對,有朋友沒有?」
「事收未成,不談婚姻,江寧波何患無伴。」
阿姨听出寧波心中豪情,非常欽佩,「這一代是兩樣子,多讀書真有用。」
寧波仍是笑。
「你姨丈說你經常做到半夜十二點,可有這樣的事?」
「我無處可去,賴在廠里。」
「我罵你姨丈收買人命。」
「沒有啊!命他是不要,給他時間就可以了,廠里帳簿有點復朵,我和會計師往往做到深夜。」
有幾次做到天色魚肚白。
回來淋個浴換件衣裳喝杯咖啡又回廠見客。
寧波沒說的是,會計師叫何綽勉,高大英俊,聰明機智,還有,未婚。
他愛穿白襯衫,可是不穿內衣,每當下班時間一過,他就月兌下外套,那白襯衫料子十分薄,貼在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工作有時緊張,會冒汗,袖圈下一遍濕印,加上胡須長得快,下巴盡是所謂「五點鐘陰影」,青色須根也增加了男性魅力。
最令寧波覺得可取的是,此人絲毫不覺得他自己長得好,姿勢十分瀟灑。
不過他倆超時工作,卻絕對為公不為私。
兩人之下甚至沒有私語。
在電梯或是公司車上,都維持緘默。
少說話,多做事,是江寧波的座右銘。
邵正印一次看到何綽勉,「嗯,白襯衫。」
寧波笑笑,「令你想起一個人是不是?」
正即感慨,「那幾乎是一個世紀前的事了。」
「真像是不是,成語說的恍如隔世,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和些什麼人約會?」
「有機會介紹你認識。」
某一個下午,寧波買了盒巧克力給正印送上去,按鈴,門打開,是一位男生,只穿一條破牛仔褲,光著上身,見來人是女客,尷尬地解釋︰「我以為是送薄餅來。」
寧波揚聲,「正印。」
那小生連忙套上線衫,用手指梳梳頭發。
寧波說︰「我該先撥電話上來。」
「不要緊,我在廚房。」
只穿一件毛巾浴袍。
寧波在廚房與正印談了一會兒。
正印斟杯香檳給她。
寧波勸道︰「別太明目張膽。」
「誰也不能管我。」
寧波笑,「那你得管住自己。」
正印放下酒杯,看著寧波也笑,「這些年來,你總是不怕指出我的不是,寧波,你真是我的忠友。」
「謝謝你。」
「可是寧波,你知道我。」
「這是人類習性,無可厚非,人人喜歡漂亮的小孩、標致的異性,加以控制也就是了。」
這時門鈴大響。
寧波抬起頭,「這是誰?」
「送薄餅來。」
才怪,門一開,站在外頭的是正印的母親。
穿著浴袍的正印愣住,「媽媽,你怎麼來了?」
寧波急出汗來,不知什麼地方來的急智,連忙抓起手袋,拉著那男生的手,「那我和湯姆先走一步,阿姨,你和正印先談談。」
「這是你的朋友嗎?寧波。」阿姨笑顏逐開,「一起吃飯吧。」
「我們要趕到另一個地方去。」寧波滿臉笑容,替男生取餅外套,「再見阿姨。」
一走出門口,馬上拉下面孔。
那位小生穿上外套,陪她走到停車場。
寧波上自己的車,那小生俯來問︰「我們不是要趕另一個場子嗎?」
寧波最最痛恨這種嬉皮笑臉,冷冷打開手袋,取出一百元,扔出車窗,「給你叫計程車!」
那位小生自出娘胎未受過如此招待,愣在那里。
第四章
車子已飛駛離去。
那天晚上,阿姨忽然說︰「寧波,正印家那位男生,不真是你的朋友吧?」
寧波一怔,面孔自電視熒光幕轉過來,「阿姨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腸。」
「你怕我難堪,是不是?」
「我多此一舉。」
「你是要保妒正印的名譽。」
寧波不出聲。
「各人有各人造化緣法,許多濫交的女子此刻都被稱是夫人了,守身如玉,卻未必受人欣賞。」
寧波十分尷尬。
「我很看得開,不過寧波,真得多謝你,若不是你讓我們母女下台,我少不免要說她幾句,以正印的脾氣,一定不服,可能大傷和氣。」
寧波松口氣,幸虧阿姨見情。
深夜,正印打電話來了。
她訕笑,「你又救了我一次。」
寧波勸道︰「那個人不好,那種人配不起你。」
正印笑,「哪里去找那麼多好人,你這人真是天真。」
「何掉勉不錯,我介紹何掉勉給你。」
「我不要!」
「我知道,你喜歡茫無來歷,不知首尾的神秘人,你喜歡刺激。」
「說得好,生活已經夠沉悶,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我說什麼都不甘心坐到一張桌子上去相親,待人介紹男生給我,我不怕危險,我有的是精力——」
寧波幽默地給她接上去︰「與愛心。」
正印抱怨︰「這麼多年來,你對我都沒有真心。」
「去睡覺吧。」
第二天,寧波仍然在廠里做到八九點。
何綽勉忽然說︰「查帳同驗血一祥,馬上可以知道病的根由。」
這是真的,他倆合作以來,已查出不少紕漏,悄悄堵塞,把該開除的人靜靜請走,把多余的開銷省下,該關的水龍頭立刻關上,該松的地方加倍慷慨,這一切,沒有何綽勉的幫忙,實在做不到。
寧波很佩服何綽勉,是,是有關他的能力,可是都會中精明的年輕人是很多的,她更欣賞的是他辦事的恣度︰低調、絕不喧嘩、堅持息事寧人,並且遵從一句老話︰吃虧就是便宜,能夠化解就做出犧牲,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大智若愚,大勇若怯,這樣做需要很多的智慧與很大的度量,缺一不可,所以寧波欣賞他。
她說︰「照說,像你這樣的行政醫生,應該到大公司去斷癥。」終于談到私事上去了。
他笑笑,「小鮑司容易醫,特別見效,有成就感。」
寧波點點頭。
「一起吃飯?」
寧波躊躇,上班是他,下班又是他,慘過結婚。
何綽勉看出苗頭來,「我可以不談公事。」
盡揭隱私?倒是蠻過痛的,去拭一試。
小何沒有令寧波失望,他果然全不談生意經。
寧波卻忽然向他透露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