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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司 第22頁

作者︰亦舒

乃意噓一聲倒沙發上松口氣,好家伙,小區這次救了凌岱宇。

韋文志律師說下去︰「知道一個人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而擠他要錢,是否道德,不在討論範圍之內,可是變賣恆產,的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妥,所以凌女士至今保留這一部分財產,」他看著岱宇欠一欠身子,「就不知凌女士有無改變心意。」

岱宇點一支煙,吸一口,站在窗畔,抱著雙臂,雙目寂寥地看到了街上去,不語。

她穿的一件米白色凱斯咪絲毛衣一直未換,柔軟忠誠地貼在她身上,幫忙展示她美好的身段。

韋文志同情地看著岱宇縴長的背影。

「據我所知,」半晌他繼續,「甄佐森那一道難關已過,听說鼎力資助的是一位林倚梅女士。」

岱宇微微笑,轉過頭來問︰「她出多少?」

韋文志自有根據,「是你的三倍。」

岱宇頷首︰「她比我慷慨,付出代價比我高昂。」

乃意才欲開口,沒想到韋文志搶先說︰「林家在印尼是財閥,這筆數目,本來是林女士的妝奩。」

乃意這才說︰「甄家的盛衰,已同岱宇沒有關系,所剩的,夠她生活即可。」

韋文志看著凌岱宇,「即使是撥給甄氏的款項,亦並非無條件饋贈,我有文件在手,可以隨時代你討還。」好一個精明為事主著想的律師。

小區說︰「朋友尚且有通財之道,岱宇暫時不需要這筆債。」

乃意拍拍韋文志肩膀,「我要是發了財,一定找你做顧問。」

韋文志笑起來,露出雪白牙齒。

小區瞪了形容放肆的女友一眼。

乃意連忙說︰「當然少不了你這個謀臣,維真。」

岱宇按熄香煙,自斟一杯香檳,嘲弄自己︰「我才真的要靠你們才能生活下去。」

維真卻道︰「懂得請救兵就不會有事,所有專業人士都可以為你服務,最壞是自說自話,自以為是。」

第八章

岱宇干掉香檳,轉進臥室。

乃意自銀冰桶取出酒瓶一看,涓滴不留。

兩位男生苦笑。

乃意說︰「如有安撫作用,幫忙她渡過難關,無可厚非。」

韋律師輕輕說︰「開頭總以為是世界末日,後來,才發覺不過是失戀。」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乃意問︰「文志兄,你有無听行家說起甄家那宗槍擊事件?」

韋文志很坦白,「警方的朋友告訴我,傷人只是因甄佐森欠債不還。」

小區先笑起來,「那麼,他該認識債主才是。」

「他說他槍法不準。」

乃意問︰「維真,你怎麼樣看?」

「這件事的後果比起因重要。」維真朝房內呶呶嘴。

誰知道呢,塞翁失馬,也許岱宇從此獨立成長。

美麗瀟灑,日後再看見甄保育,會在心中嚷︰這樣的一個人!竟為他流過那麼多眼淚!然後仰起頭笑笑,笑自己浪費了那麼些年,笑命運唆擺了所有人,笑至熱淚滿眶。

不過先要再世為人,才能這樣放肆。

餅不了這一關,什麼都不用談。

韋文志並沒有即時離去的意思,他斟出咖啡,看著乃意說︰「很少有這樣熱心對朋友的人了。」

乃意自覺有資格承擔這項贊美,問維真︰「是不是因為年輕?所以無限熱情,過十多二十年,吃得虧多,學了大乖,對友對敵,也許統統變一個樣子,你看甄老太就知道,什麼事都不上心,至親都是陌路人。」

維真笑,韋文志也笑。

韋律師臨走之前,躊躇一會兒,輕輕走到虛掩的房門邊,朝里邊張望一下。

乃意馬上知道他的雅意,推開房門,替睡在床上的岱宇蓋上薄毯子。

岱宇哪里真的睡著了,聞聲強自轉過頭來,一臉重重啼痕,輕輕問︰「韋君可是要走了嗎?」

韋文志忽然不知身在何處,黯然銷瑰,呆半晌,才出聲告辭,仍由乃意送出門去。

乃意對維真說︰「文志兄對岱宇有點意思。」

維真只是搖頭。

「你專門愛同我唱反調。」

「你听我說,這個時候誰踫見岱宇都不管用,她需要長長一段康復期,才能壓抑失意,重新抬頭,有日傷口痊愈,才是認識新朋友的成熟期,現在?只怕她在折磨自己之余亦不忘折磨他人。」

乃意暗暗佩服小區,但仍不忘做答辯狂,「也許韋律師有被虐狂。」

「奇怪,女性都這麼看男伴。」

乃意氣結。

小區說下去︰「時機就是緣分,條件成熟,踫到合適的人,便水到渠成,毋須苦苦掙扎。」

無獨有偶,乃意亦不贊成苦戀,歷盡滄桑,贏了也是輸了,故此她不認為林倚梅是勝利者。

區維真忽然極難得地說起是非來,「倚梅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永遠得不償失。」

乃意忽然說︰「我倆真夠幸運的。」

維真握住她的手,「你說得是。」

岱宇沒有回學校開學。

這也沒有引起別人注意,第六班同學變遷最大,不少人已往外國升學,永不再見。

乃意生活開始精彩,往往在六樓上課當兒,報館追稿電話打到樓下接待處,讓校役咚咚咚跑上去叫她下來接听,乃意不曉得何德何能得享此特權,只希望日後不會讓校工張哥失望,有朝一日,希望張哥看到她作品書皮子時可以說︰「啊,這個作家,我認得。」

這邊廂乃意忙得如采蜜工蜂,那邊蝦蠓宇日日在醉鄉度過。

乃意不知岱宇怎麼做得到,一般來說,即使是美人兒,醉了也形容難當,可是岱宇控制得似乎不錯,總是微醺,別有系人心處。

韋文志律師幫她搬到一間酒店式公寓住,設施齊備,一切雜務不必操心,乃意去看過,覺得岱宇仿佛在度一個不會完的假期,醒來就醒來,不醒就拉倒,泳池游半個塘,香檳酒當飯吃,賬單直接寄到韋律師處。

閑時坐在太陽傘下或大露台對牢海景凝思,這才是一般人心目中女性作家理想形象。

不快樂,不要緊,姿勢這樣漂亮,已經戰勝一切。

叫她,她慢慢地應,似先要召回遠處靈魂歸位,然後緩緩轉過頭來,不過這是一張值得等待的面孔,傷感帶淚光的眼楮,茫然淒涼的一抹微笑。

總算能夠全身而退,已經不容易,即使不離開甄府,甄保育還是會同她取消婚約。

俗世好比拍賣行,一切東西包括名、利、愛情,均系價高者得,岱宇固然傾其所有,可惜林倚梅志在必得。

岱宇輕輕向乃意傾訴︰「我曾向亡母祈禱,盼望得到祝福,也許她另有旨意。」

乃意不與她談這個,她只是說︰「你倒是好,一直喝,卻還未曾變為殘花敗柳。」

岱宇安慰乃意,像是不忍叫她失望,「快了,快了,再隔三兩年,一定會倒下來。」

乃意啼笑皆非。

彼邦的小紅屋一直空置,乃意極力主張租出去,「空著干什麼,做博物館還是紀念館?不可給傷感留任何余地任何借口,趁早撲殺,以免滋生繁衍,弄至不可收拾。」

維真瞪著她,「乃意,你真的可怕你知道嗎,像你這樣擠不出半滴閑情的人,怎麼寫得好小說?」

「你同我放心,作者是作者,故事是故事,筆下女主角要多浪漫就多浪漫,至于我,時刻欲仙欲死,悲秋傷春,又怎麼天天趴在桌上寫呢。」

肯定是歪理,但是一時又找不出破綻來。

一日放學,正欲直接往報館去,想叫街車,卻听見有人喚她,乃意一抬頭,看見甄保育。

他說︰「乃意,我們想同你談談。」

乃意認得停在那邊的正是甄家的車子。

上了車,已經有人在座。

「倚梅。」乃意不是不關心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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