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戲中女主角頻頻墮人愛河月兌出情網已經足夠。
余芒想起來,「對,仲開,這是我新戲的本子,你幫我看看,給我一點意見。」
她把劇本大綱交給仲開。
不知是哪個編劇的怨言︰最恨制片與導演把劇本亂給不相干的姨媽姑爹過目,叫這些目不識丁的外行提意見,完了當金科玉律似地叫編劇改改改改改,如此不專業行為,殺千刀。
余芒想到這里,不禁吐吐舌頭。
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一邊許仲開已在心中暗暗許願︰以後再也不會在余芒面前提起文思慧三字,人家不介意是人家的大方,他利用這點便宜卻是他不尊重。
可是一翻劇本,便嚇一跳。
這是思慧的故事!
他暗暗吃驚,余芒自何處得來這樣相似的情節?
案母自幼離異,把她丟在一間大屋里孤獨地長大,思慧自幼像個大人,及至成人,又放肆得似一小孩,完全不理會傳統律例,浪蕩任性,惹人嘖嘖連聲,大人因未能以身作則,啞口無聲,盡量以物質滿足思慧……
仲開失聲,「這是什麼人的故事?」
余芒正伏案苦寫,聞言抬頭,「純屬虛構,彩色到極點是不是?普通人都是黑白片。」
啊!人生統統是一出出的戲。
許仲開已決定不提文思慧名字,心中卻驚疑不已。
莫非我們這些人的一生,早已編寫在人家的故事里?
他掩卷不忍細讀。
余芒咕咕笑著介紹,「她愛甲君的靈魂,卻貪慕乙君的身體,不如改個五十年代的戲名,叫靈與欲。」說到這里,笑不可仰。
許仲開總算接觸到光明舒泰開朗的新女性,不禁心曠神怡。
余芒根本無需同文思慧相似。
想到這里,許仲開的心頭猶如去掉一塊大石。
接著余芒情不自禁對他說起故事來,「說真了,她兩個都愛,但是人類恆久的痛苦是必須作出選擇,只能愛一個,因為甲君與乙君不願同時被愛。」
余芒一講到新戲劇情,神情是這樣陶醉入迷,雙目閃爍,臉容皎潔,表情愛戀,一如十多歲少女說起她心儀的異性。
許仲開莞爾,電影才是余芒的第一愛,毫無疑問,短時間內,誰也別想與之爭鋒。
同時,余芒隨口透露的劇情令他心驚膽跳,他幾乎想月兌口而出︰我就是文思慧的那個乙君。
情緒一時緊,一時松,感覺奇異,前所未有,他呆呆地看著余芒。
余芒神彩飛揚地說下去,「選誰根本不要緊,因為一定是錯的。」
許仲開一怔,他還沒有听明白。
「就像我們這一代女性,選擇成功事業的定忘不了溫馨平凡的家庭,坐在廚房里的卻必然心有不甘,萎靡不振,無他,得不到的一定是最好的,這是人性的悲劇。」
余芒早幾年已經與心理學專家方僑生把這個問題研究得十分透澈。
「失去的才是樂園,你明白嗎?」
許仲開默默把余芒的前言後語咀嚼一會兒,然後說︰「年輕女子判斷力不夠,選擇錯誤也是有的。」
「但在感情上,任何選擇都令當事人後悔,是不爭的事實。」
仲開不再言語。
余芒說得對,終于他失去思慧,但是思慧又思回頭。
余芒說下去,「女主角在二十三歲生日那一日,自覺經已歷盡滄桑,但仍然高估本身魅力,追隨享樂而去,因活在世上,我們听令于肉身多過靈魂。」
許仲開臉色蒼白。
思慧臨走那日,穿著玫瑰紫的衣裳,前來把消息告訴他︰「我愛你,仲開,我心靈雖然願意,但卻軟弱了。」
思慧仰起小小面孔,雪白肌膚,只搽著玫瑰紅胭脂,沒有笑意。
仲開戰栗。
魔鬼,魔鬼把他們的故事告訴余芒。
余芒松口氣坐下來,「這不是愛情故事,這是一個有關選擇的故事。」
仲開深深嘆口氣。
余芒又說︰「當然,比選擇更痛苦的,是完全沒有選擇。」
她十分滿意地倒在沙發里。
「我不喜歡拍史詩,我的計劃都是小小的,可以達到,有滿足感,一步步,希望也終于把我帶至高處。」
把話說完,余芒打一個呵欠,一看鐘,嚇一大跳,什麼,午夜十二點半?
她過去拾起鐘,搖一搖,沒有搞錯吧,時間怎麼可能過得那麼快?
她去查看仲開的腕表,果然不錯,己是另一日之始,另一個早晨。
「我讓你休息。」
「仲開,」她過去磨他,「明天再來。」
這分嬌縱簡直又是文思慧翻版,同于世保訂了婚,兩人同居在一起,卻又把仲開叫來,一次又一次表示後悔……
仲開,明天再來,仲開、仲開、仲開。
如果他連日陪她,她又該說世保、世保、世保,明天再來。
結果是他們兩人同時舍棄了思慧。
因為余芒也說過,選擇永遠是錯的,所以現在輪到仲開懊悔。
他輕輕把余芒擁在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輕聲說︰「我明天再來。」眼淚悄悄落下。
那晚,余芒睡得極好。
醒來長嘆一聲,事業發生那樣大的危機,小林小劉小薛她們就快精神崩潰似的,余大導她卻無關痛癢,擁被大眠。
太說不過去了。
小薛一早來報到。
一坐下便問︰「導演,結局怎麼樣?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眼底有黑圈,可見盡了力。
余芒內心有愧,斟出飲品,與小薛有福同享,「讓我們慢慢商量。」
小薛十分感動,听說有些導演一看本子,例牌只會說三個字︰不夠勁。不加一點指示督導。
余芒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余芒肯幫人。
「來,我們說到哪里?」
兩人用手托著腮,相對無言,並沒有字千行。
小薛忽然說︰「我欲橫筆向天笑。」
「再寫不出,我瞧還是哭的好。」
小薛鼓起余勇,用科學手法分析劇情︰「統共有幾個結局,是算得出來的。」
余芒點點頭,「要不選甲君,要不選乙君。」
「這是不夠的,這不過是矛盾的開始,不是結局,五十年代的觀眾或許會感到滿意,今日群眾老練,要求更多。」
余芒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我們已經講到她選了乙——」
「但她不滿足,她又去纏住甲君。」
「嘩,可怕,戰栗。」
「演變到這個地步,」小薛提高聲音,「路越來越窄。」
余芒接上去,「要不三人和平共處。」
「不行不行,太過狼瑣,觀眾抗拒。」
余芒嘆息,「那麼,只剩一個可能,甲乙兩君同時唾棄她。」
「殘忍。」
「男人很少願意同時被愛。」
「噫,這對他們來說,的確比較尷尬,可是今日女性亦早已拒絕分享愛情。」
「小薛,故事可否就此結束?」
「當然不!她還沒有令他們後悔。」
「我的天,」余芒說,「你的要求比觀眾更高。」
這樣肯動腦筋,誠屬難得。
小薛非常亢奮,「真好,本來我幾乎腦血管栓塞,到了這里座談,忽然開竅。」
劇中人像是漸漸活轉來,「其實他們三個人都很寂寞,得不償失。」
小薛說︰「這是他們的選擇,誰叫他們選擇燃燒,事後當然只余灰燼。」
講得真好。
可是,最後怎麼樣呢?
小薛很樂觀,「慢慢來,情節自己會跑出來。」
余芒嬌笑,「跑一百米還是馬拉松?」
小薛訝異地看著導演,在旁人最最不提防的時候,她會露出小女兒之態,不要說異性,同性看到,也會心動、
當下余芒說︰「已經夠你寫上兩個禮拜了。」
但是小薛念念不忘,「結局最重要。」
都是工作狂。
首先,你要發狂,切忌步步為營,計算名利,絕對不能分心,否則等于自縛手腳,阻礙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