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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旅 第27頁

作者︰亦舒

此刻振星問他︰「你明天就要走的吧。」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猜到,你設法壓縮行程,前來見我。」

「振星。你氣色真好。」

振星微笑,「但是胭脂太多,笑臉太假,打扮太俗可是。」

「你好象在一夜之問長大。」

「我是個大人了,我的銀行戶口里有七百多加幣節蓄呢。」

「嘩,真是一項成就,」鄧維楠笑,「我們去慶祝。」

「你請客?」振星眼神充滿盼望。

「當然。」

「啊我愛你鄧維楠,我要吃龍蝦牛柳,還要喝香檳。」

可憐的周振星,此刻了解什麼叫做自給自足。

飯桌上鄧君笑問︰「多久回家一次?」

「每個星期六,次次吃陽春面。」

「某君沒來看你?」

振星不允透露消息,正如她不會對著王沛中談起鄧維楠一樣。

沒有,這幾個月振星都沒見過王沛中,說得滑稽點,還沒到五月婚期,他們的感情已經淡得只剩一個影子,幸虧沒結婚。

振星拾起頭,「吃完飯我帶你去看修女。」

「你不怕令尊令堂問起我是誰?」

「他們已經慣受刺激,不再在乎我的所作所為。」

「呵那我放心了。」

振星帶小鄧到公路車站。

小鄧還次意外可大了,「什麼,沒有麥塞底斯跑車?」

「腳踏車都沒有。」梔星沒好氣。

「天,你在清水浦都有辦法弄到一輛破小貨車。」

「這是溫哥華,生活艱苦,無彎可轉。」

「真想不到,」鄧維楠上了公路車還一直笑。「真超乎想像。」

振星悻悻然。

鄧維楠吻她的手背,「你真的長大了。」

到了山上,下車,還得走一段路,幸虧振星一下班已換上球鞋,才不致太過吃力。

嬋新來開門。,見是鄧維楠,大喜過望,連忙介紹父母給他認識,二人歡聚,立刻談起孤兒院情況來。

振星幫母親做咖啡招待客人。

紀月瓊閑閑問︰「新男友?」

振星笞︰「老朋友」

紀月瓊這時才說,「你好象真的抱定心思要做獨立女性了。」

「做成功也沒有獎,光是勃拉一條街便上萬多名職業婦女。」

「打算一直做下去?」

「是,除非有了孩子……那起碼將是十年後的事了。」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

「是,我願意付出代價體驗。」

紀月瓊笑,「你已欠我個多月房租。」

「這是你的支票。」振星似知道母親會追討欠租。

「在外凡事小心。」

振星微笑,「媽,我上幼稚因那日你好似也是那樣說。」

紀月瓊緩緩坐下來,喝口咖啡,「振星,科學家堅持物質不滅,可是,這二十多年光景,都流逝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是否仍在無邊無涯的宇宙某一角落呢。」.

振星一怔,沒想到母親會發此奇想。

「別誤會我,我並不是想恢復青春,只是,時問怎麼會這樣無色無相呢,會不會被壓縮了藏在某個倉庫?」.

振星吃一驚,「那個倉庫,豈非無限大。」

紀月瓊笑「我想了好幾十年都想不通。」

「嘩,試想想,如果可以開啟億萬年來良辰美景的儲藏庫!」

紀月瓊笑,「自古至今的良戾美景是極少的。」

「什麼比較多?」

「奈何天。」.

「什麼天?」這周振星還是第一次听到這樣新鮮的詞兒。

她母親重復︰「奈何天傷懷日寂寞時。」

振星感動了,神情黯然。

這時周舜昆探頭進來,「喂,咖啡都涼了,母女在談些什麼?」

振星轉過頭去,「美景良辰奈何天。」

嬋新笑,「妹妹同母親有說不完的話題,真叫人羨慕。」

鄧維楠加一句︰「似兩姐妹一樣。」

好話誰不愛听,紀月瓊登時眉開眼笑,「外頭坐外頭坐。」

嬋新拄著拐杖,緩緩走出客廳。

鄧維楠悄悄問振星︰「修女的脊椎沒問題吧?」

「正做物理治療,放心,醫學昌明,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好讓她心安理得在父親身邊休養一個時期。」

鄧維楠所愛的正是周振星這份樂觀。

說也奇怪,人成長之後,愛一個人,不再愛他的五官皮相,而是愛他無形無相的氣質。

嬋新胖了,面色白皙,精神奕奕,她表示在家耽久了,那樣舒服,恐怕走不出去。

這樣的評語當然難不倒振星,立刻答︰「那就不要走好了。」

鄧維楠看著振星,咪咪嘴笑,像是說,你呢,你自己又離家出走,振星便調皮拋一個眼色過去,我,我怎麼一樣。

兩個年輕人眉來眼去,盡落在紀月瓊眼中。

這樣活潑,還有什麼希望,真正的愛情是沉重的負擔,當事人患得思失,很知道是場劫數,那里還俏皮得起來。

做母親的輕輕嘆口氣。

再談幾句他倆就告辭了。

紀月瓊慷慨借出座駕。

鄧維楠歡呼一聲,第一個上車坐好。

周振星白他一眼,「虛榮。」她不屑地教訓他。

紀月瓊笑著頷首,「听听現在是誰說這個話。」

鄧維楠聳聳肩,「不要緊,人同此心,誰不貪圖享受,月黑風高,誰愛站在山頭等公路車。」

車子隨即駛走。

周舜昆說︰「奇怪,振星的男伴倒是一個勝一個。」

紀月瓊白丈夫一眼︰「有什麼好納罕的,我女兒夠可愛,多人愛,不行嗎。」

周舜昆像所有丈夫一樣,立刻必恭必敬地肅立,嘴里說︰「是是是是是。」

周振星把鄧維楠請到家中休息。

小鄧一進門探測過情況便奇問︰「你與人合住?」

「減輕負擔嘛。」

他問,「同誰住?」

「今日你見過的那位卓小姐。」

「啊她,」小鄧一怔,「它呀,是她,振星,你可否讓出睡房,我覺得睡客廳不安全。」

振星一直笑,笑出眼淚來。

不過她願意讓客人睡得舒服些。

那天晚上,鄧維楠倒在周二小姐的繡榻上,撥了好幾個電話,又做了一會筆記,實在眼困,打算休息,剛預備熄燈,抬頭一看,只覺道閨房井井有條,沒有一件多余的家具,也沒有異香異氣。

是,周振星回來以後,發覺原來一件行李已足夠應付日常生活,其余統是多余累贅的身外物,不要也罷,人生觀大變,再也不崇拜物質矣。

周振星拉開沙發床,一躺下去就不顧動,她一向貪歡貪睡,為著這兩樣事,一切均可拋,本想與鄧維楠敘敘舊,一起嘆息幾聲,感慨數句,可是眼皮直掛下來,她已墮入夢鄉。

卓小姐很遲才回來,立刻鑽進房問,故一幢小小鮑寓雖然睡了三個年輕人,卻一點聲響也無。

早上振星聞到咖啡香一躍而起。

卓喜蘭問︰「昨夜你有客人?」

「噯,上海來的稀客,他人呢?」

卓喜蘭笑,「已經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

「啊。」振星嗒然。

「會不會是昨日我見過那個留胡髭的英俊小生?」

振星把被褥搬回自己房間,只見人影已緲。

茶幾上留著一只白信封,小振星拆開,里邊有張便條︰「振星,青山白水,後會有期,永遠懷念你的鄧維楠。」

振星不語,咦,信殼里遺有物件,是什麼?一張寶麗萊小照,相中人是鄧維楠、小王陽、王淑姑及張貴洪,齊齊咧開嘴笑。

振星喜出望外,把照片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卓喜蘭探頭進來,「再不出門要還到了。」

「今天我有車,載你;一程。」

卓喜蘭同振星說︰「我想參加今年華埠小姐選舉。」

振星看她一眼笑曰,「呵.必入三甲。」

「振星,你陪我一起競選好不好?」

振星笑了,「我志不在此。」

「玩玩而已。」

振星搖搖頭,「天下沒有玩耍游戲,若非全身投入,必定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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