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她已變得他不認得她。
他與振星已相處了三年,可是嬋新出現才個多月,這個與振星分開已多年的半姐對振星竟有那樣大的影響晌力,始料未及。
王沛中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放棄周振星,二,容忍周振星。
說實話,他認為家里若是付得起,拿點嫁妝不算什麼,王沛中家兄弟姐妹眾多,人人結婚,都由父母資助,兼打本做生意.沒有什麼不對嘛,如果振星不願意開口,由他主動好了,若振星堅持獨立,那麼,也別有風味,他不反對。
問題想通了,但遭振星搶白,深覺無味,便自動告辭。
他一走,振星也內疚。
一切都是她的餿主意,此刻又怪到王沛中身上。
振星自書架上摘下那只色士風,坐到門檻上,對著露台試著吹奏。
她在中學時選樂器時堅選色士風,曾受同學揶揄,到正式學習之際,又不肯痛下苦功。
此乃周振星本色。
案親說︰「振星女孩子彈小提琴比較有氣質,如果你願意我可買只好琴給你。」
母親說︰「我無意見,自由散漫不拘,只要她自己高興。」
振星試著吹奏起來。
像一個人溫柔嗚咽的聲音,色士風這樣唱︰奇異救恩,何等偉大,救贖罪人,我本盲目,如今得見,我本盲目,如今得見。
振星心中煩惱,一腔愁苦。盡發泄在樂器中。
嬋新看著露台外瀟瀟雨,心如止水。
她一向在禱告中只希望有一顆平靜的心,不再渴求什麼,只望享受上主已賜給她的福氣。
可是看到年輕的振星那樣彷徨,倒也惻然,總要到若干年後,振星才會發覺,她如今的煩惱是多麼微不足道。
振星終於放下樂器。
第二天地把姐姐送進醫院。
一切程序已經熟悉,她不再那麼緊張。
她握住嬋新的手,嬋新笑,「振星,你著實服侍了我這麼些日子。」
「噓。」
「振星,我要你知道,我小時候希望達成的願望,此刻我已完全做到,我沒有遺憾。」
「你在說什麼!」
手術床已被推走。
這次沒有人陪,振星買了一大疊雜志逐本聞贊,個多小時後,她的手提電話響起來,王沛中要到這個時候才醒來。
振星沒好氣,這是名符其實的少爺兵,打仗不能靠他。
他趕到,醫生也自手術室出來。
振星忙前去听病情。
醫全滿面笑容︰「修女的冑大可再用三十多年。」
振星松一口氣。
只要她那尊胃尊腸不在她們的父親面前崩潰,一切好商量。
王沛中完全像個外人,他只得以外人口氣說︰「你很愛她。」語氣納罕。
振星說︰「她是我姐姐。」
「不止是這樣。」
「她是我所最尊重的人之一。」
差不多了。
嬋新蘇醒,疲乏地笑︰「這樣縫縫補補,不知還能過幾年。」
「五十年吧。」
「真的?謝謝你。」
「這次不完全復原,不準出差。」
嬋新清澄的眼楮看向天花板,「這次我也伯了,非遵醫囑不可。」
王沛中這時候對振星說︰「過兩日我要到台北去一趟。」
「請便。」
「從台北我將直接飛回溫埠。」
「那我們稍後再見。」
「振星,你幾時回去?」
「要看姐姐幾時康復,沛中,回到溫埠,叫秘書把所有有關結婚事務取銷,已付定金,由我家賠償。」
王沛中完全處被動,啞口無言。
「沛中,日後見。」
這樣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走?一則工作在那邊等他,二則男子漢大丈夫不便苦苦哀求,他轉身走了,自背影看,肩膀腰身都是僵硬的不甘心的。
嬋新說︰「他還是受到傷害了。」
振星嘆口氣「已經夠好了,我原應把戒子也還他。」
「那不行,」嬋新笑,「指環一去,鄧維楠會有所誤會,可能得寸進尺。」
「嬋新,你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腸。」
「謝謝你。」嬋新仍然微微笑。
「最後一個問題,就讓你休息,張貴洪為何向我要女裝大衣,他的女友是誰?」
嬋新笑,「你看你,多管閑事。」
「我是凡人,愛說是非。」
「你猜是誰?」
「不知道。」
「還會是誰呢。」
振星忽然明白了,「王淑姑,小王陽的母親!」
嬋新點點頭,「鎮人都知道這件事。」
振星十分感動,「那張貴洪倒是真豁達,對小王陽也真好,淑姑總算揀回些運氣。」
「且別樂觀,張媽並不高興。」
「小王陽是什麼身份?」
「孩子的父親是杭州人,並沒有背起撫養女兒的責任,淑姑帶著幼兒過活,頗受歧視。」
「嗯,單身母親。」
「對,就是這個詞兒。」
振星笑,「他們會有幸福的。」
嬋新揶揄她︰「這種第六感還是用在自己身上好。」
「我?我當然沒問題,求仁得仁,是謂幸福,嬋新,各人所求的不一樣是不是?」
嬋新拿她沒折,只是笑,可是笑了傷口會痛,抑或應該說,不那麼痛。
沒與振星重逢之前,嬋新已經多年多月與笑絕緣︰世上苦難那麼多,有什麼好笑?
可是自振星處她學得一個道理︰反正是苦,不如笑了再說,雖然振星也有笑不出的時候,不過勝在恢復得快,一下子反彈,連訴苦都是嘻皮笑臉的。
有振星在身邊,日子過得特別決,這鬼靈精,真是一個寶貝,生她娶她的人,不愁
寂寞。
看護進來請訪客出去。
振星說︰「我去理發,沛中嫌我丑不要緊,不過,他既然看見,世上其余男士想也不盲,我得打點打點自己。」
像香港那樣的地方,換一副頭臉也沒有困難,鑽進美容院,可以一整天不出來。
年紀輕,面皮要恢復舊觀比較容易。
但是,眼角那幾條魚尾紋怕不是來度假的,它們已經移民定居,拿到護照大概也不
打算走了。
回到小別墅,振星收好穿膩了的卡其褲與皮夾克,換上新買的套裝及半跟鞋。
電話響了。
是母親的聲音︰「怎麼一回事,婚禮延遲?」
振星硬著頭皮,「王沛中這家伙沒出息,與你泣訴了?」
紀月瓊說︰「我巴巴地請了兩位社會賢達做證婚人,此刻怎麼辦?」
「媽,讓我來處理,一定擺得平。」
「我同你爸乘八二八明日抵港,你同沛中來接飛機吧。」
「不不不!」振星大急,「不要來,不用勞民傷財,我已經超過廿一歲,我知道自己做什麼。」
紀月瓊厲聲道︰「你確實知道嗎?」
電話已經掛斷。
振星喃喃咒罵︰王沛中你這蛇蟲鼠蟻,我同你沒完沒了。
門鈴一響,那蟲豸已經找上門來。
因有伯母撐腰,得意洋洋。
振星怎麼看他怎麼覺得他討厭。
王沛中卻笑咪咪,「振星,道套湖水線衫裙把你襯得色若春曉。」
那是很厲害的贊美了,王沛中平時不大說出口。
振星說︰「爸媽明天來。」
「我知道,我的父母也是明天來,他們與我住同一問酒店。」
「什麼!」
「結婚,並不是兩個人的事。」玉沛中心情奇佳。
「我不打算在最近的將來結婚。」
「大家面對面講清楚最好不過。」
「我不習慣出席大場面。」
王沛中忽然說︰「能在這個美麗的都會商洽婚事,也是緣份。」
「王沛中,為何驚動老人家?」
「振星,我這個兒子,同你這個女兒,都欠父母良多,故此不得不讓他們參予我們
的私事,我們不比那種十多歲出來打天下的子女,他們靠的是自己血汗淚,當然不必對
家人買帳。」
奇怪,王沛中居然說得有理。
他們的父母付出那麼多,當然有權干涉。
「我媽會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