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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遷 第12頁

作者︰亦舒

盛曼低頭聆听。

「你們此刻環境如何?」

餅半晌盛豐才說︰「還過得去。」

「有困難大可找我商量。」

「卜小姐,你真是個善心人。」

「過獎了。」

盛豐站起來,「我有點事,我先走一步。」

求真詫異,她不是有話要說嗎?

盛豐握著求真的手,「我們再聯絡。」

噫,怎麼搞的,雷聲大,雨點小,明明為說話而來,卻一句話也沒說而去。

也許臨場退縮,難以啟齒,下次熟絡了一定會得傾訴心事。

求真只得目送她離去。

這時,高背座位後邊傳來嗤一聲冷笑。

這又是誰?

求真听得輕輕一聲「女張飛」。

她不怒反笑,聲音太熱悉了,「小冰先生。」

後邊座位那個客人轉過頭來,可不就是她的朋友私家偵探小冰。

「你怎麼在這里?」求真驚喜地問。

「報館同事說你在這里喝茶。」

「你有事找我?」求真問。

「我路過。」

「可听到我與那位盛小姐對白?」

「所以才取笑你呀,你根本沒給人家說話的機會。」

求真一怔,這倒是真的,是她冒失了。

小冰先生說下去,「身為記者,要多听少說,你怎麼淨說不听?」

求真說,「我想與她熟絡了好緩和氣氛呀。」

小冰笑,「說得也是,可惜已經失去听故事得好機會。」

求真不服氣,「她會再來。」

小冰問,「憑什麼?」

求真笑,「我們是同鄉。」

小冰也笑,他過來坐在求真對面,「同你賭一百元她不會再來。」

求真說,「你一定輸,」隨即忍不住問︰「何以見得?」

「這是一種直覺。」

「小冰先生,做私家偵探與記者,靠的均是直覺」

「看誰的直覺勝利。」

求真不相信小冰會有那樣的閑情逸致,所以狐疑。

丙然,他同求真說︰「有沒有空。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求真馬上答應下來。

小冰的小小老爺車就停在門口,轟隆轟隆地開出去,不比本市著名的電車快很多。

他們到了一個工廠區,那一帶大廈的樓下統統是修車廠,傳出煩躁的金屬敲打聲,以及燒焊氣味。

求真納罕︰到這種地方來干什麼?

小冰向其中一間修車工場走近,立刻有工人出來招呼。

求真忽然醒悟,小冰先生是老爺車主人,自然時常要與這種小型車廠打交道,沒有什麼奇怪的,來的次數多了,自然與修車工人打成一片。

等到求真再停晴一看,又呆住了。

迎出來與小冰先生打招呼的修車工人身段精壯,粗眉大眼,似曾相識,他正背著求真,一件破而髒的棉紗背心下是一條觸目驚心的疤痕。

求真絕對認得那條傷疤,它象一條巨大的蜈蚣似爬在那年輕人的背上。

這年輕人是盛小姐的兄弟。

又見他擦一擦額上的汗,前去與小冰先生攀談。

奇奇奇,求真在心中喊,此刻的他,一點都不象個壞青年。

求真張大的嘴合不攏來。

盛豐的哥哥是個修車工人,一個靠勞力堂堂正正換取酬勞的好青年。

求真搔頭皮,這是怎麼回事?

半晌,他倆交談完畢,小冰仍向求真走來。

他朝她笑笑。

「小冰先生」求真心胸中有十萬個為什麼。

「小姐,好的記者用雙眼,不是用嘴巴。」

求真顧不得尊嚴,「那年輕人是誰?」

「他叫盛偉,是那位漂亮的盛小姐的哥哥。」

丙然!

「我到這里來修車的次數多了,因而認識了盛偉,他是一個不怕吃苦的好青年。」

求真說︰「是嗎,那麼,他背脊那條傷疤從何而來?」

「卜小姐,你且放棄主觀,好好的想一想。」

求真想了許久,「他不幸同人結怨?」

「不錯,確有人結下下仇家,但不是盛偉。」

求真想半天,忽然靈光一閃,她看著小冰,真正驚訝了,「盛豐?」

小冰微笑,頷首,「卜小姐,你終于明白了。」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是因為她美麗純潔的外表欺騙了你?」

「盛豐是一個天使那樣的少女!」

小冰先生笑了,這次,求真也覺得她自己可笑,一個人的外表算是什麼?

小冰問她︰「現在,你的結論是什麼?」

求真大奇,小冰先生象是在測驗她對推理的常識,于是她娓娓道來;「兩兄妹自內地到人生地疏的大都會找生活,相依為命,妹妹不幸結下仇家,哥哥為著保護她,不幸受傷——慢著,那妹妹何來那麼凶狠的仇家?」

小冰似笑非笑地看看求真,「你對那位盛小姐,還是太寬厚了。」

求真用手托著下巴。

「今天晚上,我會帶你到一個地方去,解答你的疑竇。」

「好,不見不散。」

求真且先回到報館去。

她在辦公桌上攤開白紙,一直寫︰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一等于三?真相永遠比猜想復雜。

老總問︰「什麼事,」

「一個好的記者,要用眼楮要用耳朵。」

老總答︰「那當然,最壞的記者,才嘴巴夸啦啦。」

求真汗顏。

「故事寫成怎麼樣啦?」

尚無頭緒。」

「常寫常有,切莫走火入魔,以為好作品永不面世。」

「是是是。」

「一個月至少交一篇特稿上來。」

「是是是。」不是沒有壓力的。

晚上,求真打扮定當,等小冰來接她。

本來很松弛的一個人,等等卻緊張起來,等這回事本身是有壓力的,故此聰明的女性在約會時喜歡叫男性等,讓他們知道得來不易,不過她們除卻聰明,最好還得長得美麗,否則誰等。

小冰先生並沒有叫她久等。

但敏感的求真已經有點食不下咽。「先去吃點東西吧。」

「喂,吃不吃沒問題,小冰先生。你到底要帶我去看什麼西洋鏡?」

小冰看一看手表,「時間還沒有到,好戲尚未上場。」

求真為之氣給,「小冰先生,你為人機智聰明,優點甚多,可惜患上職業病,變得神神秘秘,吞吞吐吐,難怪到今日還找不到女伴。」

沒想到這句話正中小冰要害,他低頭不語,黯然神傷。

求真連忙說︰「對不起,我是無意的,」又懊惱,「我知道我這張嘴會害我一生。」

小冰又笑了,

他拍拍肩膀安慰她。

餅了九點才出門,老爺車轟隆矗隆,差不多雙倍時間才到達目的地。

那是著名的紅燈區。

豪華大型夜總會如皇宮一般,車如流水。

求真心里暗呼不妙,看向小冰先生。小冰先生無奈地朝求真點點頭。

求真右手拍向車門,叭地一聲。

盛小姐在這種地方出沒?

卜求真掉了眼鏡,她還認為她是玉女。

求真尚懷有一線希望,「是被逼的吧?」

小冰先生象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來,求真知道她又犯了不可饒恕的幼稚病。

「是,」小冰說︰「為她個人的虛榮心所逼,」他嘆口氣,「誰會怪她呢,象她那樣標致的女子,為什麼晚上要睡在車房後邊,白天去做清潔工作?」

求真同小冰先生走進夜總會去。

那地方象裝修成琉璃宮似的極樂世界,令人沉醉的輕音樂不斷演奏,醇酒,美人,同外邊現實中的勞碌、辛苦象是一點關系也無。

小冰先生同領班小姐很熟,他們坐下來,獲得適當的招待。

不到一會兒,一個穿金色公主型晚禮服的女孩子洋洋瀟瀟地走近,看到求真,一呆,求真看到她,雖在意料中,也忍不住一呆。

那正是盛小姐。

她那張盛妝的臉好比一只洋女圭女圭,眉毛太粗太黑,粉太白,唇太紅,此刻的她比不上白天素臉十分一好看,但依稀看卻仍是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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