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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日之夢 第15頁

作者︰亦舒

亭亭緊張的問︰「什麼味道?」

「流行味,你彷佛讀誰的作品著了魔,字里行間都充滿那種調調,幸虧筆觸比他清新一點。」

亭亭揚起一條眉,「我並無抄襲。」

「是暗里中了毒。」若人笑。

「真要注意一下。」亭亭懊惱。

「新手少不免向前輩借鏡,將來會樹立個人風格的。」

「你看好我?」

「不過要不停寫。」

「奇怪,你彷佛知道得很多。」「唏,報上老有專欄教人寫作,你沒看到嗎?」

「這篇小說行不行?」

「你拿去給鄔老師看,我怎麼知道。」

「假如他說悶,又如何?」

「你可以說他妒忌你的才華。」

「王若人!」

亭亭考慮很久,不敢把作品拿去給鄔先生看。

也許,將來,寫得再純熟一點的時候……

寫得這樣辛苦,這樣用心,倘若鄔先生不喜歡的話,一切就完了。

亭亭輕輕撫模著那疊稿子,不舍得交出去。

她到鄔先生家去。

在電話中她說有問題要同他商量。

坐在他幽靜的書房內,手中捧著香茗,卻又說不出話來。

鄔先生是亭亭的講師,不過三十出頭,還穿著褪色的牛仔褲。

當下他問亭亭︰「開始動筆沒有?」

亭亭不敢說實話,怕他問她要原稿看。

「一直躲懶?」鄔先生問。

亭亭說︰「寫完又怎麼樣,可以發表嗎?」

「先寫完再說吧。」鄔先生笑。

亭亭不語。

「你不打算讓我看看嗎?」

「寫完我會給你過目。」

鄔先生打趣她,「你彷佛有什麼事瞞著我似的。」

「沒有。」亭亭說︰「對了,寫作為生,是否一門好職業?」

「每一門職業都有起落,有些人成就高,有些人一生平平,不能一概而論。有時也要對本身的才華略表懷疑,譬如說像我,還是教教書算了。」鄔先生說得甚為幽默。

亭亭笑。

「怎麼,你想從事寫作?」

「我喜歡寫。」

「不忙決定,趁假期多寫一點。」

亭亭再坐一會兒,就告辭了。

回家對著自己的習作,無限依依。

她翻開平日最愛看的雜志,抄下地址,加一封短簡,把小說掛號寄了出去。

心中忐忑,忍不住版訴若人。

若人唉呀一聲。

「我做錯了?」

「應該托鄔先生替你拿到雜志社去。」

「不需要,我不要靠人事。」

「至少給鄔先生評一評。」

「不,他有偏見,是他學生的作品,他不能不說好。」

「可是你恐怕會失望,投稿的人那麼多。」

亭亭不出聲。

「幾時再寫第二篇?」

暑期都快過去了,亭亭接受若人的邀請,到她家郊外別墅小住,天天泡在泳池里,沒到一個星期,就曬成金棕色。

別墅中還有幾個男孩子,算一算也是若人的遠房表哥,同亭亭的小說題材絕對類似,暑假結束,各散東西,也許余後一生再無機會見面。

雖然很投機地忙不迭交換電話地址,但大家都知道沒有誰會成為誰的忠誠的筆友。

因此在一起的時候,玩得特別熟。

其中一個男孩子問︰「亭亭,你會到紐約來嗎?」

亭亭沒習作中的女主角那麼死心眼,她回說︰「還是你到我們這邊來的好。」

那男孩頓時放棄扮演大情人。

現實是現實,故事是故事。

下一次再動筆,亭亭決定寫得現代一點,真實一點,女孩子不可能永遠痴心,永遠惆悵,永遠失望。

就寫暑假過後,男孩子在大雪紛飛的紐約城等待女友的信的故事。

而那位女孩,雖十分想念他,早已答允別人的約會。

亭亭有一股沖動,想即時動筆,把這二部曲寫下來,管它有沒有人登,會不會名成利就。

後天就開始寫,她泡在泳池中決定後天回家。

她告訴若人︰「也許等我百年歸老,子孫整理老祖母的遺物,才發現一大疊從未發表的原稿。」

若人白她一眼。

亭亭與新朋友依依話別。

「旅途經過紐約,記得來看我。」

亭亭腦海中馬上浮起小說情節︰(一)她的確經過紐約,但只能停兩天,她決定不去打擾他。(二)她到了紐約,但身邊有人,不方便同他聯絡。(三)她根本記不起紐約有這麼一個人。

亭亭興奮,可能性太多了,甚至可以寫成(四)兩人見了面,但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五)他另外有女朋友,是個紅發碧眼的可人兒。

太美妙了,愛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亭亭回家,馬上寫寫寫。

這一篇,或許可以給鄔先生看。

還有兩天就開學,要趕快,不然就不能一天寫到夜,文思被打斷是最無奈的事。

在開學前三天,她接到鄔先生的電話。

他愉快的說︰「恭喜你。」

亭亭不知自己做對了什麼。

「你的小說會在九月份登出來。」

亭亭耳畔嗡的一聲,也不管鄔先生如何會有一手消息,她頭一個想到的是,作品會變成黑鉛字排出來,那還是第一篇作品,亭亭興奮得凝住,說不出話。

「編輯見你附著學校同科目,踫巧認識我,與我通了消息,喂,喂?」

亭亭如大夢初醒,「是是是,鄔先生。」

「編輯叫你繼續努力,不過亭亭,如此順利的開始甚罕見,你別躊躇志滿。」

「我省得。」

鄔先生笑,「距離做職業作者還有一大段路呢。」他停一停,「雜志會書面通知你。」

亭亭跳到床上去雀躍,同時趁家中無人,大聲尖叫,盡情把心中歡樂發泄出來。

她不打算把消息這麼快就告訴若人,等發表出來的時候,才把書放在她面前,嚇她一跳。

亭亭長長吁出一口氣,是否每個大作家,都是以暑期習作開始的呢。

她跑到鏡子面前去問︰「我會不會寫一百本書,會不會?」

面孔

璐璐進了化妝間,放下手袋,坐在鏡子前面,看著她自己那張著名的臉。

鏡框似把她上半身瓖了起來,好像一張雜志封面。

璐璐低下頭,點著一枝香煙。

她的私人化妝師發型師及秘書馬上過來把她圍住。

秘書安妮坦咕噥,「人人都戒了煙,獨有你還吸。」

璐璐苦笑。

她也試過戒煙,不是戒不月兌,而是不想剝奪這唯一的樂趣及嗜好。

尊尼大力地刷著她的頭發,「你遲到。」

雜志社的女編輯知趣地迎上來,「不要緊不要緊,攝影室一直到晚上都是我們的。」

璐璐朝她笑一笑。

記者小姐問︰「剛收工吧?」

璐璐點點頭。

「現在就做一個訪問好嗎?」

璐璐低低的笑,「你們還想問什麼,還有什麼是你們不知道的,有時連我都不知道的你們都知道。」

記者有點尷尬。

安妮坦打圓場,「問她去年賺了多少錢。」

璐璐不想回答。

化妝品一層層掃上去,面孔輪廓出來。

就是這張臉,八年了,她憑它賺了近千萬美金。

這一張奇異地有魅力的面孔,一直吸引著電影觀眾,使璐璐拍攝的影片,票房價值奇高。

開頭,她只不過是張漂亮的面孔,稍後,她努力于表演藝術,演技進步迅速,更加鞏固了地位。

璐璐人緣極好,敬業樂業,沒有架子,十分受傳播媒介鐘愛。

她按熄香煙,笑道︰「這樣吧,寫我要退休。」

記者小姐一听,突然睜大雙眼。

苞隨璐璐的一班工作人員,也噤了聲。

半晌,安妮坦強笑說;「別開這種玩笑。」

璐璐抬起頭來,「我從來不說笑話,大家都知道。」

「那更不應該說這種話。」

「你沒有做過一張著名的面孔,你不知道個中滋味。」

安妮坦與記者小姐齊齊說︰「我們哪有資格。」

璐璐低著頭,「只是一張面孔,沒有靈魂,沒有思想,人們所認識的,只是這張臉,其他不重要,請我吃飯,同我做朋友,約會我……都是為了它,你們明白嗎,彷佛我個人不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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