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第二天清晨鬧鐘一響,她便把昨夜之事渾忘。
要趕去上班呢。
夏季在歐洲辦回來的貨就要到了,修葺之後,以高價賣出,芷君抽百分之十五的佣金。
那一日,她忙于點貨,到黃昏,肩膀腰身都覺酸痛,她偷偷伸個懶腰。
天色一暗,忽然下起大雨。
芷君心里打一個突。
這時她忽然又想起小冰故事的情節來。
大雨,一個黑衣男子在幽暗的店門口出現。
芷君抬起頭,嚇一跳。
此刻,她面前正站著一個年輕男子,她沉湎在自己的思潮里,客人來到面前都沒發覺,芷君不禁飛紅了雙頰。
她站起來,「我能幫忙嗎?」
客人年輕而英俊,穿件駱駝色大衣,肩膀有雨水跡子,正在微笑。
他說︰「我找尹芷君小姐。」
「在下正是。」
「一位小冰先生介紹我來。」
「呵,是他。」
「小冰先生說,尹小姐是專家。」
「不敢當,叫我芷君得了。」
「我有一件東西,想勞駕你過目。」
「這是我的職業。」芷君謙遜地笑。
芷君這才發覺,他手上拿著一條高約二公尺長桿型物體。
長桿上罩有考究的布套。
芷君笑說︰「尚未請教尊性大名。」
「對不起,我竟忘了,在下溫力民。」
兩個年輕人握手。
溫力民放下長桿,「猜猜這是什麼。」
芷君微笑,「既是小冰先生介紹來的,那麼,我肯定他知道我知識範圍,這是一件寢室用品。」
溫君鼓掌,「講對了。」
「寢室中,有什麼物件是如此形狀的呢?不是毛巾架,就是窗簾架,我猜是掛著窗簾用的那條木通。」
溫力民面上露出極其佩服的樣子來,「全中。」
「請把布套除下。」
溫力民豎起木桿,月兌下套子。
見慣世面的尹芷君都不禁一聲贊嘆,「呵。」
溫君問︰「如何?」
芷君接過它。
「這是十九世紀中葉一八五O年左右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古董。」
只見木通上繪著不少彩色的花卉,栩栩如生,木通兩頭各套著銅頭,以防串在上面的十來只吊環月兌下。
「吊環不住磨擦,花紋一點也沒有掉下,可見手工是何等耐久……慢著,這里刻有VR兩個字母,這是御用品,V是維多利亞,R是女皇,這樣說來,制作人可能是司各月兌。」
芷君旋下銅頭,朝里一看,「果然是他,這里有印監,溫先生,這是件罕見的真品。」
至此,溫力民五體投地,「你對一件陌生的古物如數家珍。」
芷君微笑,「溫先生,這是我的職業。」
那年輕人仍然欽佩不已,「真是法眼。」
芷君好奇,「溫先生,請問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我的職業比較冷門。」
「方便請教嗎?」
「我替美國一家出版社研究裝釘技術。」
噫,這麼冷門,不過書本如果裝釘的差勁,一頁頁落下,真是大煞風景。
「這與膠漿很有關系吧。」
「是,及過先得計算紙張重量及其張力。」
「看,」芷君攤攤手,「你才是專家。」
他們笑了。
這時,有助手斟出熱咖啡來。
芷君問︰「這件古物你從何得來?」
「它一直在我家,我不知它從何而來,家父亦說自小便見過它,也不知它來歷。大抵是祖父自雜物攤或古董買回的。」
「你打算把它出讓?」
「是,同時也想知道它的來龍去脈。」
「我勸你將它保險。」
「有那麼嚴重?」
「小店願意高價收買。」
溫力民笑了,「價值多少?」
「我知道倫敦那邊有人不惜出高價收藏。」
「給你,你會怎樣處置它!」
芷君不假思索,「仍然用來掛窗簾。」
「噫,物以致用。」
「奇是奇在維多利亞女皇寢宮用品,百年之後居然會在華人的家居出現。」
溫力民忽然感慨,「反而名貴中國古董大量流落歐美,倒是有稽可查。」
芷君臉上也露出無奈神情。
溫力民歉意地說︰「對不起,扯遠了。」
「溫先生,這件古物」
「暫時擱在貴店好嗎?」
「一定代為保管。」
溫力民留下名,再三道謝,走了。
雨下得更大了。
他走了之後,芷君又慢慢審視他帶來的古董窗簾桿,越看越喜歡,遂生佔為己有的念頭,桿上所繪花卉,與家中情侶椅上織錦儼然一套,都是茶花、梔子及玫瑰,手工之精美,難以形容。
如果把它瓖在睡房中,加一窗白色威尼斯蕾絲紗簾,定可做一簾幽夢。
明天問問那位溫君,售價多少才是。
芷君感喟,這些年來,她的收入不錯,可是因為愛美,看到好的東西不忍釋手,故差些不能量入而出,都是這份職業所害。
她嘲笑自己半晌,終于站起來準備下班。
她提起長桿,忽听到輕輕噗一聲,桿頭銅蓋落下,原來剛才沒旋緊,芷君連忙拾起,這時發覺,銅頭凹位處,有一張折疊得指甲那樣大小的紙張跌落。
芷君大奇。
她忍不住輕輕打開,這是什麼,一張發票?
只見薄如蟬翼的字條上以毛筆寫滿娟秀的楷體蠅頭小字。
芷君著迷,垂著頭,趨向燈光,讀了起來。
只見抬頭是一個翰字,跟著是「父自駐英公館返家後,就決定將我許配給馬家少帥,你我緣份已盡,勿以我為念,願君努力向學,終有出人頭地一日。」署名是個瑛字。
芷君呆住。
雖然短短幾句話,哀怨傷感之情,躍于紙上。
芷君天性聰穎,立刻編出一個故事。
瑛小姐的父親是當年駐英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甚至就是大使本人,亦不稀奇,她與這名叫翰的年輕人戀愛,可是,在那個時候,也許是一九OO年左右,自由戀愛仍不算十分普遍,故該段感情不得善終,乃屬意料中事。
瑛小姐臨嫁前差人送了古董窗簾桿給翰先生留為記念,為什麼是一支長桿而不是一只袋表?約是怕家人起疑竇。
真正答案,後人永不會知道。
芷君抬起頭來,只覺蕩氣回腸。
那時,軍閥之後,有志承繼軍權者,統稱少帥,瑛小姐所嫁之人,可以相信,有權有勢。
芷君心中存著許多疑團,直至第二天早上。
她忙不迭致電溫君。
「有空午餐嗎?」
「十二時正我到貴店接你。」
芷君芳心大悅,看來他們互相都有好感。
他準時來到,芷君歡欣地迎上去,見到他真高興,兩人一見如故。
「請恕我無禮,」芷君再也不客套,「尊祖有無一人名中有一個翰字?」
溫君一怔,「我祖父叫湯翰生。」
呵,謎底在此,「請問他干那一行?」
「祖父是早期留學生,曾在大學教英文。」
瑛小姐可是他的學生?
「請過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取餅窗簾桿,月兌下銅頭,取出那張字條。
溫力民閱罷,一臉惻然。
芷君問︰「你想,你祖父有沒有看到字條?」
溫君答︰「沒有人會知道!」
「令尊可知端倪?」
「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拜托拜托,這個故事太引人入勝,請原諒我多事。」
年輕人但笑不語,他心里想︰我打算追求你,說不定你幾時也成為溫家一份子,那時,就不算管閑事了。
那天晚上,芷君就見到了家長。
溫父以為兒子好事已近,而芷君又標致斯文,不禁大悅,殷勸招待。
香茗在手,話題漸漸扯遠。
很自然地提到家傳古物上。
「那支古老描花窗簾通,本來一直在老房子老太爺的臥室里,直到老房子拆卸,我們才把它放在儲物室內。」
芷君不便多問。
溫力民問︰「祖父有無特別關照什麼?」
「沒有呀。」
「祖父同祖母的感情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