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陳大文身手敏捷,一閃閃開。
思瑩苦苦追問︰「你到底是誰?」
「你不知我是誰?」陳氏有點失望。
思瑩問︰「你是時間大神?」
「不不,我不是他,他的工作比較愉快。」
「你怎麼會掌握我童年的片斷?」
「我當然有辦法,我有你一生的資料。」
「好,」思瑩說︰「即使如此,你也幫不到我。」
「你為何如何固執?」
「我不適應這世界,我從未走過運。」
「你這樣絕望,只是為了王錦洪這個人?」
思瑩一震,不出聲。
她心頭隱隱作痛。
「這個男子真有如此重要?」
他半年前同她分手,連電話都不听她的,語氣淡如陌路人。
思瑩覺得她徹底失敗,像她這樣先天後天條件都如此差的人,實難翻身。
「你知道他現在何處?」
思瑩搖搖頭。
「嗚,」陳大文指一指酒館另一角,「他在那里,你看他,把你扔掉後多快活。」
思瑩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她看見王錦洪赫然在座,他穿看合時的西服,紅光滿面,興高彩烈,與友人談天說地,身邊有一艷妝女郎緊緊靠著地坐,呵,王錦洪春風得意。
宋思瑩額角冒出冷汗來,她握緊拳頭。
她要是有三長兩短,他會惋惜?才怪。
「思瑩,生活得好,才是至大報復。」
思瑩不咨。
她喝口酒定定神。
「听,听王錦洪說什麼。」
忽然之間,那一堆男女的說話清晰地鑽進她的耳朵。
王錦洪說︰「小家碧玉最麻煩,我怎麼會不知道,宋思瑩不過想我同她結婚耳!」
思瑩呆住了,她不相信這個人的語氣會這麼輕挑與不屑,她可是他走了三年的女友。
他的朋友說︰「一纏住就完了,這種事非弄清楚不可。」
「是呀,我把她用得遠遠的。」
「人呢?」
「失意之餘,到紐約讀書去了。」
「讀書?最近好流行讀書,哈哈哈哈哈,七老八十都做學生,重返校園。」
宋思瑩瞪著那堆人。
語聲笑聲漸漸隱去。
陳大文這時趨近宋思瑩的耳邊說︰「痴兒,還不蘇醒。」
思瑩低頭,「前邊的道路……」
「沒有人答應你道路會平坦,但每條路都是人一步步走出來。」
宋思瑩忽然笑了,「你說的話,每句都似由少年格言冊里摘錄出來。」
「忠言逆耳。」
「不不不,」思瑩內心淒苦,「我全收在耳內,多謝你。」
陳大文頷首,似覺安慰。
「你,難道是我的守護神?」
陳大文訕笑,「你仍然猜不到我的身份。」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呵宋思瑩的幽默感回來了。」
思瑩用手揩了揩臉。
到了紐約兩個月,交了學費,又付了公寓房租,身邊的款子已用得差不多,思瑩的心一日比百苦,忽然鑽了牛角尖,越鑽越深,卡死在窄巷,無法轉側,不能動彈。
她也真累了,舉目無親,陌生的環境,茫茫的前途,如烏雲蓋頂,使她透不過氣來。
「于是,」陳大文說︰「你想躲懶開一次小差。」
思瑩苦笑,「人總是會死的。」
「那當然,可是廿多歲抑或六十多歲才去,對你的親友來講,就差得遠了。」
思瑩喃喃說︰「是,家母辛苦了一輩子。」
陳大文吁一口氣,他挪動一體,「這里有點燠熱。」
思瑩說︰「我們也該走了。」
陳大文說︰「除夕還未過。」
思瑩微笑,「你要陪我到十二點?」
「你不介意吧。」
「過了十二點我就捱遇劫數了,可是這樣?」
「你很聰明。」
「這樣說來,你確是我的守護天使。」
陳大文苦笑。
思瑩看看腕表,時間指在十一時四十五分上。
「還有十五分鐘,我就安全了。」思瑩說。
「你的心意轉變沒有?」
思瑩慘笑,「螻蟻尚且偷生,多謝你開導啟示我。」
陳大文像是在揮汗。
「我陪你出去走走,酒館空氣是不大好。」
現在,輪到思瑩陪地了。
陳大文如釋重負,與思瑩一起出去。
來到街上,思瑩深呼吸一下,空氣十分清新。
一念之差,險些送了宋思瑩小命。
「如果我早些認識你就好了。」思瑩這樣對陳大文說。
陳大文不語。
這時,有一個柱著拐杖的襤褸老婦踽踽向他倆走近,「先生,小姐,施舍一個錢。」
思瑩頓生憐憫之心,掏出錢包,抽出兩張鈔票,遞給老婦。
宋思瑩年輕力壯,怎麼可以輕生?該名老婦還掙扎求生呢。
老婦見到紙幣,喜出望外,伸手奪過,「謝謝小姐,謝謝好心的小姐。」
老婦抬起頭,看到了陳大文,臉色忽然變了,蹬蹬蹬,連退三步,她淒厲地叫︰「你,是你!」然後如見鬼魅,拉足飛逃而去。
思瑩大奇,問陳大文︰「她認得你?」
陳大文無奈地頷首,「是,她認出了我。」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連一個老丐婦都認得?
這個時候,思瑩忽然听得汽笛聲大嗚,遠處傳來人群的歡呼聲。
啊,十二時已經敲遇,新年來臨。
思瑩忽然渾身輕松,新的一年到了,年年難過年年過,且看明日有些什麼新挑戰。
只見陳大文也吁出一口氣,他朝思瑩微微欠身,「思瑩,再見,好自為之。」
思瑩問︰「我們還會再見嗎?」
「一定會。」
「你講得好似十分肯定。」
「按于定律,人人必須與我會晤。」
思瑩笑,「好大的口氣。」
「宋思瑩,保重。」
「喂,陳大文,你究竟是誰?」
陳大文已經跨出幾步,站在不遠之處,听到思瑩窮追猛問,轉過身來。
這時,濃霧忽然下降,遮住地下半截身子,他整個人如飄在半空,黑衣不住顫動,此情此景,詭異無比,思瑩看得呆住。
她指著地,「你你」
陳大文開口,這次聲音猶如隆隆郁雷,「你還猜不到我是誰?」
思瑩突覺一陣寒風灌進她脖子,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哆嗦,她牙關打戰,「你是來收我回去的死神。」這句話好難出口。
陳大文冷笑,「搞了一個晚上,你總算明白了。」
思瑩雙膝一軟,幾乎跪倒在地。
她渾身如浸在冰水里,簌簌發抖。
「你……來接我走?」
陳大文一揮手,舞起一陣勁風,「在世人眼中,我是一個可厭人物。」
思瑩听見自己的牙齒咯咯作響。
「卻不知我慈悲為懷,可以不走的人,我總勸他們留下不走。」
「是,是。」
「宋思瑩,現在你明白了吧,你一定會再見我,人人都一定與我打交道。」
「幾時?」思瑩問。
「嗯,還有一段非常非常長的時日,思瑩,好好利用每一天,享受生命。」
說完這句話,陳大文迅速滑走,不消一刻,身形已消失在濃霧中。
留下宋思瑩一個人,又濕又滑,頭發都沾著露水,呆呆站在街角。
她竟與死神共度除夕之夜。
而他居然力勸她好好活下去。
不可思議。
宋思瑩雙腿不听使喚,不知站了多久,直至雙膝麻痹,她才操揉面孔,搓搓兩腿.向前邁了一步。
她緩緩走回公寓。
街道上仍然不乏慶祝新年的人群,陌生人互相擁吻,「新年怏樂」。
思瑩喃喃道︰「新年快樂。」
走了大半小時,她回到家門。
用鎖匙打開大門,她聞到烤面包香。
咦,誰把面包放到烤箱之內?
反正肚子餓,她便取出來,搽了果醬,大口咬下。
小鮑寓內十分溫暖,思瑩沖了一大杯熱可可,灌下肚子。
洗把瞼,對著鏡子,發覺面孔上徘徊多月的黑氣經已散盡。
她縮進被窩,方知什麼叫筋疲力盡,噫,活看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沉沉睡去。